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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云州,寒风像裹了碎冰碴子的鞭子,抽打着凋敝的街巷。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几片残雪黏在枯枝败草上,更添萧瑟。
这里是前朝靖安侯的封地,侯府早已败落多年,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牌匾,和府邸深处那位深居简出、为亡夫守节的年轻寡妇——沈明昭。
靖安侯府西侧,一处偏僻却异常整洁的佛堂内,檀香袅袅。
沈璃(对外称沈明昭)一身素净的月白棉袍,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低眉垂目,跪在蒲团上,指尖捻动着一串光润的佛珠。
暖黄的烛光映着她瓷白的侧脸,勾勒出温婉柔顺的轮廓。她口中无声念诵着经文,神情虔诚而宁静,仿佛一尊没有悲喜的玉观音。
只有佛龛后阴影里侍立的老嬷嬷——赵嬷嬷,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才偶尔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副近乎完美的“守贞”姿态,心底却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谁能想到,这位被云州上下视为贞洁典范、连府门都极少踏出的未亡人,执掌的却是足以搅动半个乱世风云的庞然大物——“织锦阁”?
“笃、笃、笃。”佛堂外传来三声极轻、间隔规律的叩门声。
沈璃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并未睁眼,只微微颔首。
赵嬷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片刻后,她带回一个蜡封的小竹筒,还有一句压得极低的话:
“小姐,‘锦州’那边的‘线’断了,新到的‘云锦’被‘灰鼠’盯上了,管事请示如何处置?另外,‘北边’风雪太大,‘路’不好走,要加‘炭火钱’。”
沈璃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清亮如寒潭,方才的温婉柔顺瞬间褪去,只剩下沉静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接过竹筒,指尖灵巧地挑开蜡封,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上面是只有她和核心成员才懂的密语符号。
“灰鼠?不过是想坐地起价的跳梁小丑。”沈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告诉管事,按老规矩三办:
一,断了他们下个月的‘粮道’;
二,放风声给他们的对头‘黑鸦’;
三,云锦,原价九折,直接卖给‘黑鸦’。至于‘炭火钱’…”她略一沉吟,指尖在佛珠上轻轻一敲,“批了,翻倍。
‘北边’的路,必须畅通。另外,让‘雀儿’盯紧‘邺城’动向,尤其是镇北侯府的。”
“是。”赵嬷嬷心领神会,迅速记下。老规矩三办,是小姐惯用的雷霆手段:
断其生路,引其内斗,釜底抽薪。翻倍的“炭火钱”,则彰显了北线情报的至关重要。
处理完这些,沈璃站起身,理了理素净的衣袍。
“备车,去‘云裳坊’看看新到的‘织机’。府里太闷,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柔弱的、带着淡淡愁绪的调子,仿佛刚才那个运筹帷幄的女子只是错觉。
寡妇的身份是枷锁,也是最好的掩护。偶尔以视察亡夫遗留产业为由出门,合情合理。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赵嬷嬷和一个沉默寡言、眼神却异常精悍的车夫护送下,驶出了靖安侯府的后角门。
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云裳坊是云州城里最大的布庄,明面上是沈璃亡夫留下的产业,实则早已被她暗中改造为“织锦阁”在云州的重要据点之一,更是改良织机、研究新工艺的核心工坊。
穿过前厅热闹的买卖场面,沈璃和赵嬷嬷径直进入守卫森严的后院工坊。
巨大的水轮带动着崭新的改良织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效率比旧式织机快了数倍。
沈璃仔细检查着新织出的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指尖拂过细密坚韧的经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低声向负责此处的女管事交代了几句关于进一步改进梭子结构的想法,对方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小姐真是天纵奇才,这新织机一出,咱们的布匹成本至少降两成,韧度还增了三成!
那些眼红的…”女管事话未说完,沈璃便轻轻抬手止住。
“做好分内事即可。”沈璃声音温和,目光却扫过工坊内忙碌的女工,“告诉她们,这个月工钱加一成。
年关将近,都不容易。”收买人心,稳固根基,是乱世生存的不二法门。
在工坊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处理了几件紧要事务,又通过工坊内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接收了一份来自南方水路的重要情报后,沈璃才准备打道回府。
冬天天黑得早,灰蒙蒙的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四野。
回程的路,选择了相对僻静的城郊小路,能更快些。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着车帘。沈璃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今日获得的信息:
北狄异动频繁,镇北侯萧彻似乎刚打了一场硬仗…“灰鼠”不足为虑,但背后隐隐指向另一个对“织锦阁”虎视眈眈的势力…
突然,拉车的马匹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车身猛地一顿,剧烈地颠簸起来!
“吁——!”车夫老秦低喝一声,死死勒住缰绳。赵嬷嬷瞬间绷紧了身体,将沈璃护在身后,枯瘦的手已悄然按在腰间软剑的机括上。
“怎么回事?”沈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官道岔路口,横七竖八倒下几具穿着破烂皮袄的尸体,鲜血将雪地染红了大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铁锈般的肃杀。显然,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小姐,是流寇火拼?还是…”赵嬷嬷声音凝重。
“不像普通流寇。”沈璃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干净利落,一击致命,是军中好手的手法。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片被压倒的枯草丛中。
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喘息声?还有一股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属于顶级金疮药的味道?
“老秦,戒备。嬷嬷,跟我下去看看。”沈璃当机立断。
乱世之中,好奇心会致命,但有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机遇或灾祸。她需要判断,这滩浑水,是躲,还是…蹚!
赵嬷嬷刚想要劝阻,但看到沈璃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只得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
沈璃戴上风帽,遮住大半面容,也跟着下了车。寒风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枯草丛。拨开半人高的枯草,一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男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男人身材极其高大,即使蜷缩着也难掩骨架的宽阔。
他穿着一身被血污和泥土浸透的玄色劲装,衣料质地不凡,却多处破损,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最重的一道在左胸下方,皮肉翻卷,鲜血仍在汩汩渗出,将身下的雪地染成暗红。
他脸上也满是血污和尘土,看不清面容,只有紧抿的薄唇和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的、充满戾气的眉头,透露出一种濒临绝境仍不肯低头的凶狠与顽强。
吸引沈璃目光的,是他腰间滑落一半的一块玄铁腰牌!
腰牌样式古朴,边缘雕刻着凶悍的狼头图腾,中间一个笔力千钧、仿佛带着兵戈杀伐之气的阴刻大字——镇北侯,萧彻!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
那个北境战场上的“煞神”,令北狄闻风丧胆的镇北侯世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远离北境战场的云州?还伤得如此之重?那追杀他的…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沈璃脑中飞转:救?风险巨大!
一旦暴露,不仅她苦心经营的“寡妇”伪装会瞬间崩塌,整个“织锦阁”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镇北侯的仇家,绝不是她能轻易招惹的。
不救?任他死在这里?一个掌控北境最强战力、未来极有可能在乱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枭雄…他若死了,北境失衡,战火很可能更快蔓延到云州!
而且,他腰牌上那个“萧”字,代表的价值…无法估量!
利弊的天平在疯狂摇摆。沈璃的目光再次落到萧彻脸上,那张被血污覆盖、却依旧透着不屈与刚毅的脸。
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拂过她探出的指尖。
他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鲁的呼喝和兵刃碰撞的铿锵声,如同死神的鼓点,狠狠敲打在寂静的雪野上!
追兵来了!而且不止一路!听声音,是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而来!情势危急到了极点!
沈璃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的犹豫瞬间被斩断。
救!必须救!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今天赌了!
“嬷嬷,老秦!帮忙!”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快把他抬上车!老秦下去!清理痕迹!要快!”
赵嬷嬷和老秦都是经过风浪的心腹,虽惊骇于这男人的身份和当下的险境,却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两人迅速上前,合力将沉重如山的萧彻抬起。
沈璃飞快地将那枚染血的玄铁腰牌塞入自己袖中,同时抓了一把带血的雪土,狠狠抹在萧彻脸上,进一步掩盖他的面容。
三人动作迅捷如电,将人塞进车厢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用于运送特殊“货物”的夹层暗格里。
老秦则迅速用枯草和积雪掩盖住地上的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刚做完这一切,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几支火把的光亮刺破了暮色,隐约可见,影影绰绰、杀气腾腾的人影出现在官道两端!
“快走!绕小路,回府!走西角门!”沈璃迅速钻回车厢,声音冷静得可怕。
老秦一抖缰绳,青布小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下官道,拐进旁边一条被积雪覆盖、几乎看不见的荒僻小径。
车厢剧烈颠簸,暗格里,重伤昏迷的萧彻似乎因这剧烈的晃动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至极的闷哼。
沈璃靠在车厢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车后不远处传来的、追兵愤怒的咆哮和分兵搜索的呼喝声。
冰冷的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袖中那块坚硬而冰冷的玄铁腰牌。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如同冰雪与铁锈般凛冽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马车在荒僻的小路上亡命狂奔,每一次颠簸都让沈璃的心悬得更高。
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蛆,分兵搜索的呼喝声在寂静的雪野上此起彼伏,越来越近,火光在稀疏的林木间忽明忽暗地跳跃,如同索命的鬼火。
“嬷嬷,探!”沈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车轮碾雪的吱呀声淹没。
赵嬷嬷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丝车窗帘隙,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后方。
“小姐,有三路!一路沿官道追下去了,另一路散开在两侧林地搜索,还有一路…正朝着我们这条小路的方向包抄过来!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眼神很毒!”
三路人马!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势要将萧彻置于死地!朝着小路包抄过来的那一路,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追踪好手,发现了他们仓促逃离时留下的细微痕迹!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云州城外的小路四通八达但地形复杂,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积雪中根本无法完全隐匿行踪。
一旦被包抄的那路咬住,在这荒郊野外,仅凭老秦和赵嬷嬷,绝无可能抵挡住一群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的追兵!
“老秦,再快点!前面岔路口,左转进野狐沟!”沈璃当机立断。
野狐沟地形更复杂,沟壑纵横,或许能利用地形周旋片刻。
“驾!”老秦低吼一声,鞭子在空中甩出脆响。拉车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生死危机,奋力扬蹄狂奔。
车厢底部暗格内,萧彻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微弱,那压抑的痛苦闷哼也消失了。沈璃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他不能死!至少,在她确定他带来的价值之前,绝对不能死!
“咳咳…”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血腥气的咳嗽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微弱地穿透了暗格的木板缝隙,清晰地传入沈璃耳中。
沈璃浑身一僵,猛地低头看向脚下的暗格挡板。他…醒了?
就在这时,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似乎碾过了一块埋在雪下的石头!整个车身猛地向一侧倾斜!
“小心!”赵嬷嬷惊呼。
沈璃猝不及防,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车厢壁。与此同时——
“砰!”一声闷响!
车厢底部那个看似坚固的暗格挡板,在连续的颠簸和重压之下,竟被震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染满鲜血、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大手,猛地从缝隙中探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死死地扣住了沈璃近在咫尺的脚踝!
那触感冰冷、粘腻(血污),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沈璃瞬间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醒了!而且,在重伤濒死、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出于强者的本能,将她视为了…威胁?!
冰冷的指尖如同铁箍,带着血腥气的死亡触感透过薄薄的棉袜渗入肌肤。
沈璃甚至能感觉到那指腹上粗糙的茧子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那双紧闭的眼睛,是否会在此刻睁开?里面是野兽般的狂暴,还是属于“煞神”萧彻那令人胆寒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
马车还在疯狂地颠簸疾驰,车后追兵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清晰。
而车内,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侵略性的肢体接触,让狭小空间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弥漫开一种比车外风雪更刺骨的危机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车内,还扣着一个不知是敌是友、却随时可能爆发的“煞神”。
沈璃僵在原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那只扣在自己脚踝上的血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他,到底醒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乱烬昭明:沈璃沈明昭番外笔趣阁》精彩片段
腊月的云州,寒风像裹了碎冰碴子的鞭子,抽打着凋敝的街巷。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几片残雪黏在枯枝败草上,更添萧瑟。
这里是前朝靖安侯的封地,侯府早已败落多年,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牌匾,和府邸深处那位深居简出、为亡夫守节的年轻寡妇——沈明昭。
靖安侯府西侧,一处偏僻却异常整洁的佛堂内,檀香袅袅。
沈璃(对外称沈明昭)一身素净的月白棉袍,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低眉垂目,跪在蒲团上,指尖捻动着一串光润的佛珠。
暖黄的烛光映着她瓷白的侧脸,勾勒出温婉柔顺的轮廓。她口中无声念诵着经文,神情虔诚而宁静,仿佛一尊没有悲喜的玉观音。
只有佛龛后阴影里侍立的老嬷嬷——赵嬷嬷,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才偶尔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副近乎完美的“守贞”姿态,心底却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谁能想到,这位被云州上下视为贞洁典范、连府门都极少踏出的未亡人,执掌的却是足以搅动半个乱世风云的庞然大物——“织锦阁”?
“笃、笃、笃。”佛堂外传来三声极轻、间隔规律的叩门声。
沈璃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并未睁眼,只微微颔首。
赵嬷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片刻后,她带回一个蜡封的小竹筒,还有一句压得极低的话:
“小姐,‘锦州’那边的‘线’断了,新到的‘云锦’被‘灰鼠’盯上了,管事请示如何处置?另外,‘北边’风雪太大,‘路’不好走,要加‘炭火钱’。”
沈璃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清亮如寒潭,方才的温婉柔顺瞬间褪去,只剩下沉静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接过竹筒,指尖灵巧地挑开蜡封,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上面是只有她和核心成员才懂的密语符号。
“灰鼠?不过是想坐地起价的跳梁小丑。”沈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告诉管事,按老规矩三办:
一,断了他们下个月的‘粮道’;
二,放风声给他们的对头‘黑鸦’;
三,云锦,原价九折,直接卖给‘黑鸦’。至于‘炭火钱’…”她略一沉吟,指尖在佛珠上轻轻一敲,“批了,翻倍。
‘北边’的路,必须畅通。另外,让‘雀儿’盯紧‘邺城’动向,尤其是镇北侯府的。”
“是。”赵嬷嬷心领神会,迅速记下。老规矩三办,是小姐惯用的雷霆手段:
断其生路,引其内斗,釜底抽薪。翻倍的“炭火钱”,则彰显了北线情报的至关重要。
处理完这些,沈璃站起身,理了理素净的衣袍。
“备车,去‘云裳坊’看看新到的‘织机’。府里太闷,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那种柔弱的、带着淡淡愁绪的调子,仿佛刚才那个运筹帷幄的女子只是错觉。
寡妇的身份是枷锁,也是最好的掩护。偶尔以视察亡夫遗留产业为由出门,合情合理。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赵嬷嬷和一个沉默寡言、眼神却异常精悍的车夫护送下,驶出了靖安侯府的后角门。
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云裳坊是云州城里最大的布庄,明面上是沈璃亡夫留下的产业,实则早已被她暗中改造为“织锦阁”在云州的重要据点之一,更是改良织机、研究新工艺的核心工坊。
穿过前厅热闹的买卖场面,沈璃和赵嬷嬷径直进入守卫森严的后院工坊。
巨大的水轮带动着崭新的改良织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效率比旧式织机快了数倍。
沈璃仔细检查着新织出的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指尖拂过细密坚韧的经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低声向负责此处的女管事交代了几句关于进一步改进梭子结构的想法,对方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小姐真是天纵奇才,这新织机一出,咱们的布匹成本至少降两成,韧度还增了三成!
那些眼红的…”女管事话未说完,沈璃便轻轻抬手止住。
“做好分内事即可。”沈璃声音温和,目光却扫过工坊内忙碌的女工,“告诉她们,这个月工钱加一成。
年关将近,都不容易。”收买人心,稳固根基,是乱世生存的不二法门。
在工坊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处理了几件紧要事务,又通过工坊内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接收了一份来自南方水路的重要情报后,沈璃才准备打道回府。
冬天天黑得早,灰蒙蒙的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四野。
回程的路,选择了相对僻静的城郊小路,能更快些。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着车帘。沈璃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今日获得的信息:
北狄异动频繁,镇北侯萧彻似乎刚打了一场硬仗…“灰鼠”不足为虑,但背后隐隐指向另一个对“织锦阁”虎视眈眈的势力…
突然,拉车的马匹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车身猛地一顿,剧烈地颠簸起来!
“吁——!”车夫老秦低喝一声,死死勒住缰绳。赵嬷嬷瞬间绷紧了身体,将沈璃护在身后,枯瘦的手已悄然按在腰间软剑的机括上。
“怎么回事?”沈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官道岔路口,横七竖八倒下几具穿着破烂皮袄的尸体,鲜血将雪地染红了大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铁锈般的肃杀。显然,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小姐,是流寇火拼?还是…”赵嬷嬷声音凝重。
“不像普通流寇。”沈璃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干净利落,一击致命,是军中好手的手法。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片被压倒的枯草丛中。
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喘息声?还有一股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属于顶级金疮药的味道?
“老秦,戒备。嬷嬷,跟我下去看看。”沈璃当机立断。
乱世之中,好奇心会致命,但有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机遇或灾祸。她需要判断,这滩浑水,是躲,还是…蹚!
赵嬷嬷刚想要劝阻,但看到沈璃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只得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
沈璃戴上风帽,遮住大半面容,也跟着下了车。寒风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枯草丛。拨开半人高的枯草,一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男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男人身材极其高大,即使蜷缩着也难掩骨架的宽阔。
他穿着一身被血污和泥土浸透的玄色劲装,衣料质地不凡,却多处破损,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最重的一道在左胸下方,皮肉翻卷,鲜血仍在汩汩渗出,将身下的雪地染成暗红。
他脸上也满是血污和尘土,看不清面容,只有紧抿的薄唇和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的、充满戾气的眉头,透露出一种濒临绝境仍不肯低头的凶狠与顽强。
吸引沈璃目光的,是他腰间滑落一半的一块玄铁腰牌!
腰牌样式古朴,边缘雕刻着凶悍的狼头图腾,中间一个笔力千钧、仿佛带着兵戈杀伐之气的阴刻大字——镇北侯,萧彻!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
那个北境战场上的“煞神”,令北狄闻风丧胆的镇北侯世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远离北境战场的云州?还伤得如此之重?那追杀他的…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沈璃脑中飞转:救?风险巨大!
一旦暴露,不仅她苦心经营的“寡妇”伪装会瞬间崩塌,整个“织锦阁”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镇北侯的仇家,绝不是她能轻易招惹的。
不救?任他死在这里?一个掌控北境最强战力、未来极有可能在乱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枭雄…他若死了,北境失衡,战火很可能更快蔓延到云州!
而且,他腰牌上那个“萧”字,代表的价值…无法估量!
利弊的天平在疯狂摇摆。沈璃的目光再次落到萧彻脸上,那张被血污覆盖、却依旧透着不屈与刚毅的脸。
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拂过她探出的指尖。
他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鲁的呼喝和兵刃碰撞的铿锵声,如同死神的鼓点,狠狠敲打在寂静的雪野上!
追兵来了!而且不止一路!听声音,是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而来!情势危急到了极点!
沈璃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的犹豫瞬间被斩断。
救!必须救!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今天赌了!
“嬷嬷,老秦!帮忙!”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快把他抬上车!老秦下去!清理痕迹!要快!”
赵嬷嬷和老秦都是经过风浪的心腹,虽惊骇于这男人的身份和当下的险境,却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两人迅速上前,合力将沉重如山的萧彻抬起。
沈璃飞快地将那枚染血的玄铁腰牌塞入自己袖中,同时抓了一把带血的雪土,狠狠抹在萧彻脸上,进一步掩盖他的面容。
三人动作迅捷如电,将人塞进车厢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用于运送特殊“货物”的夹层暗格里。
老秦则迅速用枯草和积雪掩盖住地上的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刚做完这一切,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几支火把的光亮刺破了暮色,隐约可见,影影绰绰、杀气腾腾的人影出现在官道两端!
“快走!绕小路,回府!走西角门!”沈璃迅速钻回车厢,声音冷静得可怕。
老秦一抖缰绳,青布小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下官道,拐进旁边一条被积雪覆盖、几乎看不见的荒僻小径。
车厢剧烈颠簸,暗格里,重伤昏迷的萧彻似乎因这剧烈的晃动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至极的闷哼。
沈璃靠在车厢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车后不远处传来的、追兵愤怒的咆哮和分兵搜索的呼喝声。
冰冷的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袖中那块坚硬而冰冷的玄铁腰牌。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如同冰雪与铁锈般凛冽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马车在荒僻的小路上亡命狂奔,每一次颠簸都让沈璃的心悬得更高。
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蛆,分兵搜索的呼喝声在寂静的雪野上此起彼伏,越来越近,火光在稀疏的林木间忽明忽暗地跳跃,如同索命的鬼火。
“嬷嬷,探!”沈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车轮碾雪的吱呀声淹没。
赵嬷嬷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丝车窗帘隙,浑浊的老眼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后方。
“小姐,有三路!一路沿官道追下去了,另一路散开在两侧林地搜索,还有一路…正朝着我们这条小路的方向包抄过来!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眼神很毒!”
三路人马!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势要将萧彻置于死地!朝着小路包抄过来的那一路,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追踪好手,发现了他们仓促逃离时留下的细微痕迹!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云州城外的小路四通八达但地形复杂,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积雪中根本无法完全隐匿行踪。
一旦被包抄的那路咬住,在这荒郊野外,仅凭老秦和赵嬷嬷,绝无可能抵挡住一群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的追兵!
“老秦,再快点!前面岔路口,左转进野狐沟!”沈璃当机立断。
野狐沟地形更复杂,沟壑纵横,或许能利用地形周旋片刻。
“驾!”老秦低吼一声,鞭子在空中甩出脆响。拉车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生死危机,奋力扬蹄狂奔。
车厢底部暗格内,萧彻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微弱,那压抑的痛苦闷哼也消失了。沈璃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他不能死!至少,在她确定他带来的价值之前,绝对不能死!
“咳咳…”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血腥气的咳嗽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微弱地穿透了暗格的木板缝隙,清晰地传入沈璃耳中。
沈璃浑身一僵,猛地低头看向脚下的暗格挡板。他…醒了?
就在这时,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似乎碾过了一块埋在雪下的石头!整个车身猛地向一侧倾斜!
“小心!”赵嬷嬷惊呼。
沈璃猝不及防,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车厢壁。与此同时——
“砰!”一声闷响!
车厢底部那个看似坚固的暗格挡板,在连续的颠簸和重压之下,竟被震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染满鲜血、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大手,猛地从缝隙中探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死死地扣住了沈璃近在咫尺的脚踝!
那触感冰冷、粘腻(血污),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沈璃瞬间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醒了!而且,在重伤濒死、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出于强者的本能,将她视为了…威胁?!
冰冷的指尖如同铁箍,带着血腥气的死亡触感透过薄薄的棉袜渗入肌肤。
沈璃甚至能感觉到那指腹上粗糙的茧子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那双紧闭的眼睛,是否会在此刻睁开?里面是野兽般的狂暴,还是属于“煞神”萧彻那令人胆寒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
马车还在疯狂地颠簸疾驰,车后追兵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清晰。
而车内,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侵略性的肢体接触,让狭小空间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弥漫开一种比车外风雪更刺骨的危机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车内,还扣着一个不知是敌是友、却随时可能爆发的“煞神”。
沈璃僵在原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那只扣在自己脚踝上的血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他,到底醒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冰冷、粘腻、带着铁箍般力量的触感,死死锁在脚踝之上!
如同一条剧毒的蛇缠绕上来,瞬间将沈璃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小姐!”赵嬷嬷惊骇低呼,枯瘦的手已经闪电般探向腰间软剑,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那只从暗格缝隙中伸出的、染满污血的手。
只要那只手有丝毫异动,她的剑便会毫不犹豫地斩下!
车外,老秦的厉喝声和鞭声更急,马车在崎岖的野狐沟小道上亡命颠簸,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那只扣在沈璃脚踝上的手收紧一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暗格深处,传来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粗重喘息。
追兵的马蹄声如同附骨之蛆,在沟壑间回荡,越来越近,那疤脸汉子粗嘎的呼喝声甚至已能隐约辨清:
“仔细搜!沟里!别放跑一个活口!”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车内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煞神”!沈璃从未感觉死亡如此之近。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不能慌!绝不能慌!
电光石火间,沈璃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骇中挣脱出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
萧彻此刻重伤濒死,神志必然不清,这扣爪的动作,恐怕是濒危野兽感知到外界威胁的本能反应!
他未必真能看清或听清什么!
“别动!”沈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刺暗格深处。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木板,钉在萧彻的意识深处。
“想活命,就松开你的爪子!我们是救你的人,不是追兵!”
她的语速极快,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同时,她空着的那只手,闪电般探入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荷包,摸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褐色药丸。
赵嬷嬷紧张地看着她,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暗格内,那只血手似乎顿了一下。
粗重的喘息声也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沈璃冰冷而直接的话语,如同冷水般泼进了他混沌灼热的意识深处。
然而,下一秒,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扣得更紧!一股凌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如同冰冷的针尖,透过木板缝隙刺向沈璃!
他不信!
沈璃眼神一厉!没时间了!追兵的马蹄声已经逼近到能听到马匹喷鼻息的声音!
“嬷嬷!药!”沈璃当机立断,将手中的褐色药丸猛地递给赵嬷嬷。
赵嬷嬷心领神会,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俯身,用另一只手的指甲狠狠掐破药丸坚硬的外壳!一股极其辛辣、足以让人瞬间涕泪横流的浓烈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她动作快如鬼魅,趁着那只血手因药气刺激本能地想要缩回躲避的瞬间,精准地将破开的药丸狠狠塞进了暗格的缝隙里,正对着萧彻口鼻的方向!
“咳…呃!”暗格内传来一声被强行扼住的、极其痛苦的呛咳和闷哼!
那辛辣的药气如同无数根钢针扎入气管和神经,瞬间瓦解了任何清醒的意识!
扣在沈璃脚踝上的那只手,终于因为剧烈的刺激和药力冲击,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伴随着暗格里彻底陷入死寂的沉重呼吸声。
成了!这“千机引”是“织锦阁”秘制的强效迷药,遇血挥发更快,对付重伤濒死之人效果尤甚!
沈璃迅速缩回脚,心脏仍在狂跳。脚踝处残留着清晰的指印和粘腻冰冷的血污触感,提醒着她刚才那一刻的凶险。
“老秦!前面断崖!右转!冲过去!”沈璃顾不上脚踝的疼痛,立刻扑到车厢前部,对着车帘外厉声指挥。
她对野狐沟的地形了如指掌,这里每一道沟壑都是她“织锦阁”物流网络可能用上的路径!
“是!”老秦嘶吼着回应。
马车在狭窄的沟壑中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大角度漂移,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突出的嶙峋怪石,冲入一条更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岔路。车身剧烈倾斜,几乎侧翻,全靠老秦精湛的御马技术才勉强稳住。
“放‘烟’!”沈璃再次下令。
赵嬷嬷立刻从车厢座位下摸出几个拳头大小、用油纸包好的黑色圆球,点燃引信,看准时机,猛地从车帘缝隙向后扔出!
“噗——嗤嗤嗤!”
几团浓密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硫磺和辛辣药粉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在马车后方爆开,迅速弥漫开来,将狭窄的沟壑完全笼罩!
追兵的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烟和刺鼻气味惊得人立而起,嘶鸣不止,阵型顿时大乱。
“妈的!是障烟!小心埋伏!”疤脸汉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从浓烟后方传来,伴随着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士兵的咒骂。
借着烟雾的掩护,老秦驾着马车如同灵活的狸猫,在错综复杂的野狐沟岔道中左冲右突,凭借着对地形的极端熟悉,硬是将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但疤脸汉子显然也是个狠角色,短暂的混乱后,便指挥手下分兵,从不同方向试图包抄。
马车疯狂地颠簸着,暗格里再无动静,只有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显示着萧彻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沈璃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救他出来,不是为了让他死在半路上的!
“不能回府!”沈璃脑中飞速权衡。
侯府人多眼杂,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陌生男子,目标太大,根本瞒不住!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去‘枫林坳’!老地方!”沈璃果断下令。
枫林坳是云州城郊一处废弃的猎户小屋,极其偏僻,早已被她暗中改造为“织锦阁”在城外的秘密安全屋之一,储备有少量应急物资。
老秦毫不迟疑,马车再次转向,朝着更深的山坳冲去。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完全黑透。
冰冷的月光洒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寂静山坳中。
一座被枯藤和积雪半掩的低矮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枫林深处。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木屋后。
确认四周安全后,老秦和赵嬷嬷迅速将昏迷不醒、浑身冰凉的萧彻从暗格里抬了出来。
触手一片粘腻冰冷,血腥味浓得呛人。
木屋内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璃撕下碍事的裙摆,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
她顾不上男女大防,迅速检查萧彻的伤势。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看清那些狰狞的伤口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左胸下方那道伤口最为致命,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发黑,显然兵器带毒!
肩胛、手臂、大腿上还有多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和箭创,失血过多是导致他昏迷的主因。若非他体质强悍如怪物,恐怕早已毙命多时。
“嬷嬷,烈酒!金疮药!热水!还有…把‘箱子’里的‘雪莲生肌散’取来!”
沈璃语速飞快,一边指挥,一边已经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萧彻被血污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
赵嬷嬷立刻行动,从木屋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翻出所需的烈酒、药粉和干净布条,又从一个嵌入墙壁的、带有复杂机括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白玉小瓶——正是每月只能开启一次的“物资箱”中曾经获得的保命灵药“雪莲生肌散”!
沈璃先用烈酒仔细清洗伤口。
冰冷的酒液刺激着皮肉,昏迷中的萧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紧锁,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清洗掉污血,露出伤口深处隐约可见的森森白骨和微微发黑的肌肉组织。
沈璃目光凝重。毒虽不致命,但已侵蚀肌理,阻碍伤口愈合,必须剜掉腐肉!
“按住他!”沈璃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她拿起一把在火上烤得通红的、小巧而锋利的匕首——这是她随身携带的防身之物。
赵嬷嬷和老秦立刻上前,死死按住萧彻的四肢和身躯。
匕首带着灼热的气息,精准地刺入发黑的伤口边缘!嗤——
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即使是在深度昏迷和“千机引”的药效下,这深入骨髓的剧痛依然让萧彻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惨嚎!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却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没有一丝昏迷的迷茫,只有狂暴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剧痛和凶戾!
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绝境的洪荒巨兽!他的瞳孔在昏暗的油灯下剧烈收缩,瞬间锁定了正握着染血匕首的沈璃!
冰冷!暴虐!审视!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痛苦!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沈璃握着匕首的手,纹丝不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瓷白的脸颊上,那双清亮的眸子迎上萧彻凶戾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想活命,就忍着!”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清晰地刺入萧彻混乱的意识。
“毒入肌理,腐肉不除,你撑不过今夜!”
萧彻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牵扯着伤口,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
他死死地盯着沈璃,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剧痛、失血、迷药的残余效果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但属于顶级武将的恐怖意志力,硬生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认出了这张脸!虽然此刻她穿着劲装,鬓发散乱,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昏迷前模糊看到的、冷静得不像话的眼睛!
还有这声音…那个在马车里让他“松开爪子”的冰冷女声!
是她!那个“农妇”!不…绝不是普通的农妇!
这里是哪里?她要做什么?剜肉…是在救他?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疑问和本能的警惕在萧彻脑中疯狂冲撞。
他想动,想质问,想掌控局面,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连抬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凶悍地、充满压迫感地锁着沈璃。
沈璃没有理会他眼中的风暴。她看准他因剧痛而肌肉紧绷的瞬间,手起刀落!动作快如闪电!
嗤啦!
又一块发黑的腐肉被精准剜除!鲜血瞬间涌出!
“呃…!”萧彻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濒死的鱼,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那凶戾的目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但下一秒,又如同回光返照般,更加凶狠地凝聚起来,死死钉在沈璃身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沈璃面不改色,迅速将珍贵的“雪莲生肌散”均匀地撒在清理干净的、狰狞翻卷的伤口上。
清凉的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似乎带来了一丝缓解,萧彻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接着是其他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清洗、剜腐肉、上药、包扎…沈璃的动作稳定、迅速、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器物。
整个过程中,萧彻没有再发出惨嚎,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痛苦与审视火焰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璃的每一个动作。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沈璃的脸颊、脖颈、手臂…带着一种无声的、充满压迫感的拷问。
木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布帛撕裂声和药瓶碰撞的轻微声响。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终于,最后一处伤口被包扎妥当。
沈璃直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污。
萧彻依旧死死地盯着她,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干裂。
他试图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沈璃将布巾丢进水盆,清水瞬间被染红。她转过身,重新对上萧彻那双如同深渊般危险的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救人的喜悦或邀功的谄媚,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毒已清,伤已包。”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能不能活下来,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话音未落,木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沈璃、赵嬷嬷、老秦的脸色瞬间剧变!
萧彻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瞳孔,也在这一刻骤然收缩,凌厉如电的目光猛地射向紧闭的木门!
那里面,除了警惕,竟还闪过一丝了然?
死寂!比刚才剜肉时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秦无声无息地滑到门边,耳朵紧贴着冰冷的木门。
赵嬷嬷的手再次按在了腰间软剑的机括上,身体紧绷如弓。
沈璃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着木门的方向,指尖却悄悄捻住了袖中一枚冰冷的、淬着幽蓝光泽的细针——那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织锦阁”秘制的毒针“见血封喉”。
刚才那声脆响…是风吹断枯枝?还是…追兵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门外?!
月光从木屋破败的窗棂缝隙中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之中,似乎有极其模糊的、不属于他们的影子,在微微晃动。
是谁?!
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狭小的木屋。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沈璃沉静的侧脸和萧彻苍白却依旧锐利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木门紧闭,窗外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以及…刚才那一声仿佛错觉般的、细微的“咔嚓”声。
老秦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木门上,连呼吸都屏住了,侧耳倾听着门外最细微的动静。
赵嬷嬷佝偻的身躯微微前倾,按在腰间的手蓄势待发,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捕食者般的精光。
沈璃指尖捻着那枚冰冷的“见血封喉”,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强行沉静下来。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萧彻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门外。
一秒…两秒…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的皮筋,紧绷欲断。
突然!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一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猛地穿透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虫蛀小孔,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射向屋内!
目标——正对着沈璃的心口!
太快!太刁钻!对方显然早已窥视多时,精准地把握了屋内人的站位!
“小姐!”赵嬷嬷目眦欲裂,想要扑救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扑出!
是萧彻!
这个刚刚经历剜肉之痛、重伤濒死的男人,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
他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竟硬生生从简易床板上翻滚下来,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呆立在弩箭轨迹上的沈璃!
噗嗤!
弩箭擦着萧彻的肩膀呼啸而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土墙,箭尾兀自嗡嗡颤抖,箭簇上幽蓝的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妖异而致命!剧毒!
沈璃被撞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惊魂未定!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萧彻——他单膝跪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撑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般滚落。
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扯动了全身的伤口,鲜血瞬间又染红了刚包扎好的绷带。
但他那双眼睛,却如同燃烧的寒星,死死盯着弩箭射入的方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意!
“破门!”门外传来一声沙哑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低喝!是那个疤脸汉子!他竟然真的追踪到了这里!
轰隆!!!
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雪沫瞬间灌入!
三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扑了进来!为首者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蠕动的蜈蚣,眼神阴鸷狠毒,手中一柄淬毒的短刃直取因剧痛和脱力而动作迟缓的萧彻咽喉!
另外两人则挥舞着弯刀,分别扑向赵嬷嬷和老秦!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找死!”赵嬷嬷一声厉喝,如同沉睡的母狮被彻底激怒!
腰间软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银亮的匹练,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精准地缠向扑向她的弯刀!
老秦也怒吼一声,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矮身迎上另一个敌人,动作虽不花哨,却招招搏命,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狭小的木屋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怒吼与惨叫声交织!
疤脸汉子的毒刃距离萧彻的咽喉只有寸许!
萧彻瞳孔紧缩,想要侧身躲避,但重伤的身体如同灌了铅,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幽蓝寒芒逼近!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萧彻身后闪出!
是沈璃!
她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起,眼中再无一丝慌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冲向疤脸汉子,反而猛地扑向那盏放在角落的油灯!
在疤脸汉子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抄起油灯,狠狠砸向木屋墙壁上挂着的一捆早已干枯的、用于引火的艾草!
哗啦!
油灯碎裂!滚烫的灯油混合着燃烧的灯芯,瞬间点燃了干燥的艾草!
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浓烟猛地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
这艾草显然经过特殊处理,燃烧的烟雾辛辣呛人,还带着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
“咳咳!妈的!什么鬼东西!”疤脸汉子首当其冲,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直流,视线瞬间模糊,动作也为之一滞!
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受到影响,攻势顿时缓了下来。就是现在!
沈璃如同离弦之箭,趁着烟雾弥漫、敌人视线受阻的瞬间,猛地扑向疤脸汉子!
她手中那枚淬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见血封喉”,在浓烟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向疤脸汉子握着毒刃的手腕内侧!
快!准!狠!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呃!”疤脸汉子只觉手腕一麻,如同被毒蜂蛰了一口!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看到一点幽蓝迅速消失在皮肤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麻痹感如同毒蛇般顺着血管急速蔓延而上!
“毒…!”疤脸汉子眼中瞬间爆发出无边的恐惧和怨毒!
他想要怒吼,想要挥刀斩向近在咫尺的沈璃,但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喉咙也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眼神死死盯着沈璃,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出手竟如此狠辣歹毒!
疤脸汉子的倒下如同一个信号。
赵嬷嬷和老秦抓住机会,爆发出十二分的战力!
赵嬷嬷的软剑如同灵蛇,缠住对手的弯刀猛地一绞,手腕发力,竟将那死士的武器硬生生绞飞脱手!随即剑光一闪,精准地抹过对方的咽喉!
老秦则更为凶悍,拼着肩膀挨了一刀,欺身而上,短匕狠狠捅进了另一名死士的心窝!
战斗结束得极其迅速。
浓烟渐渐散去,只留下三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木屋里一片狼藉。
“咳咳…”赵嬷嬷剧烈咳嗽着,用衣袖掩住口鼻。
老秦捂着肩膀的伤口,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警惕。
沈璃站在原地,微微喘息。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疤脸汉子,对方已经脸色青黑,气息全无,死状可怖。
她捻着毒针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搏杀,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心神。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见血封喉”杀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墙边。
萧彻依旧单膝跪地,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肩膀和胸腹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显然刚才的爆发和躲避牵动了所有伤口。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豆大的冷汗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印。
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锁定在沈璃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面对敌人时的凶戾和杀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锐利的、仿佛要穿透她灵魂的审视。
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农妇”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狠辣、果决、以及对毒物的娴熟运用!
这绝不是普通村妇能拥有的素质!
“呵…”萧彻忽然发出一声极其低哑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轻笑。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了指地上疤脸汉子的尸体,又缓缓指向沈璃,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字字清晰地砸在沈璃心上:
“好…好手段…‘农妇’?”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果然看到了!也猜到了!
她强迫自己迎上萧彻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片冰封的平静,但指尖的冰凉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赵嬷嬷和老秦也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璃身前半步,警惕地盯着萧彻。虽然他现在重伤濒死,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依旧令人心悸。
木屋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滞而危险,比刚才面对追兵时更加微妙。
救命之恩与暴露身份的危机,如同两条纠缠的毒蛇。
萧彻喘息着,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沈璃脸上刮过,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身手…狠辣…用毒…精准…对这里…了如指掌…”他每说一个词,气息就更弱一分,但目光却更加锐利,“云州…靖安侯府…深居简出的…寡妇…沈明昭?”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质疑和玩味。
他果然知道她的身份!至少是明面上的身份!
沈璃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越描越黑。
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拨开挡在身前的赵嬷嬷和老秦。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向萧彻那充满审视和压迫感的视线,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彻身上再次洇开的刺目血迹,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
“镇北侯府世子,你现在需要的是止血和静养,而不是在这里拷问你的救命恩人...再这样下去,你流掉的血,足够再死一次。”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萧彻因愤怒和怀疑而升腾的火焰。
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再次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撑在地上的手臂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沈璃的话,点破了他此刻最致命的弱点——他快撑不住了!
看着萧彻因剧痛和失血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及那逐渐涣散却依旧固执地想要锁定她的目光,沈璃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还需要救治,局面就还在可控范围内。
“嬷嬷,老秦,处理掉外面。”
沈璃迅速下令,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洞开的木门,“清理干净,不留痕迹。把门修好。”
“是!”赵嬷嬷和老秦立刻行动,忍着伤痛将尸体拖出去。
老秦则开始寻找工具修补破损的木门。
沈璃则快步走到萧彻身边,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检查他崩裂的伤口。
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她需要立刻重新处理。
“忍着点。”
沈璃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异常小心。
她拿出干净的布条和剩下的金疮药。
萧彻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
她专注地处理着他的伤口,清冷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那纤细的手指动作稳定而轻柔,与刚才射出毒针时的狠辣判若两人。
强烈的矛盾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欲,混杂着身体极度的虚弱,冲击着萧彻的意志。
她到底是谁?救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身上那股奇特的、混合着檀香和淡淡药草味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纷乱。
就在沈璃专注于重新包扎萧彻左胸下那道最深的伤口时,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的萧彻,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沈璃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萧彻沉重的身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属于男性的凛冽气息,猛地撞入沈璃的怀中!
他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抵在了沈璃的颈窝处!
灼热的呼吸,带着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沈璃颈侧敏感的肌肤上!
沈璃瞬间浑身僵硬!
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男性躯体毫无征兆地压入怀中,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颈窝处传来的滚烫触感和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吸,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沈璃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推开他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赵嬷嬷刚拖着一具尸体走到门口,回头看到这一幕,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
老秦拿着木楔子,也愣在了原地。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相拥(或者说单方面倚靠)的两人身上投下暧昧而诡异的剪影。
浓重的血腥味中,似乎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萧彻彻底失去了意识,沉重的头颅完全依靠在沈璃纤弱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肌肤,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战栗的酥麻。
沈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微弱的起伏,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滚烫温度。
那温度,仿佛带着某种烙印,烫得她心慌意乱。
她能怎么办?!
推开他?可他现在就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琉璃,稍一用力就可能伤上加伤。
任由他靠着?这…这成何体统!
赵嬷嬷和老秦震惊又无措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而更让沈璃心头发紧的是,在萧彻彻底昏迷倒下的瞬间,他那因剧痛而紧抿的唇似乎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音节,如同呓语般,擦着她的耳垂滑过——“…香…”
滚烫!沉重!
陌生的男性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沈璃淹没。
萧彻毫无意识地倚靠在她身上,头颅沉沉地枕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微弱的气息,一下下拂过她颈侧最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得她心慌意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脸颊。
“小…小姐!”
赵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帮忙,却又碍于男女大防,不敢直接触碰萧彻。
老秦也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修补木门的木楔子,目瞪口呆。
沈璃现在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推开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目光触及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肩胛、胸膛上那再次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的绷带,伸出的手又硬生生顿住。
他现在脆弱的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稍一用力,就可能彻底碎裂。
颈窝处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那声模糊的呓语——“香”——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钻进她的耳蜗深处,搅得她心神不宁。
他闻到了什么香?是她身上常年沾染的佛堂檀香?
还是…刚才处理伤口时沾染的药草气味?亦或是…别的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
沈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严厉。
“搭把手!把他抬到床板上去!他快不行了!”
赵嬷嬷和老秦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合力将昏迷不醒的萧彻从沈璃身上“剥”下来。
沈璃只觉得肩上一轻,那股灼热沉重的压迫感消失,但颈侧肌肤上残留的触感和那声“香”的余韵,却挥之不去,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那片皮肤。
三人合力,将萧彻重新安置在简易的床板上。
他毫无知觉,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体温却高得烫手——这是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
情况比刚才更加凶险!
“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把‘箱子’里那株‘百年老参’切两片过来!快!”
沈璃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救活他,才有后续!
赵嬷嬷立刻行动起来。
老秦则迅速将破损的木门勉强固定好,又警惕地守在门边,耳朵竖起,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
木屋内再次陷入紧张而压抑的忙碌。
沈璃用温水浸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萧彻额头、脖颈的冷汗,试图用物理方式帮他降温。
赵嬷嬷将切好的参片递过来,沈璃撬开萧彻紧咬的牙关,将参片压在他舌下,希望能吊住他那一线生机。
然而,萧彻的高热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颤抖,如同置身冰窟。浓密的剑眉紧锁,在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呓语。
“杀…杀光…”
“…北狄狗…一个不留…”
“…守住…落雁关…”
断断续续的词语,充满了血腥、杀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焦灼与不甘。
这显然是陷入高热梦魇中的战场记忆重现!
沈璃的心微微一沉,结合之前发现的伤口带毒和北狄特有的狼头箭簇,追杀萧彻的,果然是北狄人!
而且极可能是精锐死士!他身上的伤,是在北境战场受的?还是南下途中遭遇的截杀?
沈璃一边用湿布巾不断给他擦拭降温,一边凝神倾听那些破碎的呓语,试图从中捕捉更多信息。
这是了解这位“煞神”和北境局势的绝佳机会!
“…粮…粮道…断了…”
“…慕容…老匹夫…勾结…”
“…铁浮屠…不能动…”
粮道!勾结!铁浮屠!一个个关键词如同惊雷般在沈璃脑中炸响!
北狄截断了镇北军的粮道?有人勾结外敌?慕容…是九大藩镇之一的东海公慕容氏?铁浮屠…似乎是萧彻麾下最精锐的重甲骑兵!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萧彻在北境不仅面临外患,更有严重的内忧!他此次重伤流落云州,绝非偶然!
沈璃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萧彻的价值,或者说他带来的麻烦,远超她最初的预估!
“冷…好冷…”萧彻的呓语陡然一变,声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痛苦。
他蜷缩起身体,即使在昏迷中,也本能地向着热源靠近,无意识地抓住了沈璃正在为他擦拭额头的手腕!
他的手依旧滚烫,力道却大得惊人,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沈璃纤细的手腕,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璃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他身上!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感,以及那灼热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的体温!
“小姐!”赵嬷嬷惊呼。
“别动!”沈璃低喝,阻止了赵嬷嬷想要掰开萧彻手的动作。
她看着萧彻即使在梦魇中也紧锁的眉头和流露出的脆弱,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位人前冷酷无情的“煞神”,在生死边缘,也不过是个会怕冷、会痛苦的凡人。
她任由他抓着手腕,没有挣扎。
另一只手拿起布巾,继续耐心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或许,这点微不足道的“热源”和接触,能给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一丝虚幻的慰藉。
时间在压抑和焦灼中缓慢流逝。
屋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拍打着脆弱的木门。
老秦警惕地守在门边,如同雕塑。
赵嬷嬷不停地更换温水,切着参片。
沈璃的手腕已经被萧彻攥得麻木,但她始终没有抽回。
萧彻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依旧滚烫。就在沈璃以为他或许能挺过这一波高热时——
“…香…好香…”萧彻的嘴唇再次无意识地翕动,吐出的词语却让沈璃瞬间如遭雷击!
又是“香”!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音节,而是清晰的词语!
而且,他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昏迷中努力嗅闻着什么,紧锁的眉头似乎也因为嗅到这气息而舒展了一瞬!
沈璃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猛地意识到,萧彻两次呓语“香”,指的很可能不是她身上的檀香或药味!
而是另一种…特定的香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电般扫过木屋。
简陋的屋内,除了血腥味、药味、汗味,还有什么特殊的气味?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炭火盆上。
为了取暖和烧水,炭盆一直燃着。
而在炭盆旁边,放着几块赵嬷嬷之前从柜子里找出来的、用于驱虫防潮的香料——那是一种混合了艾草、苍术、白芷等药材的普通驱邪香块,在云州民间很常见。
难道是这个?
沈璃凑近炭盆,拿起一块香块仔细嗅闻。
一股浓烈的、带着苦味的草药气息冲入鼻腔。
不对!这绝不是萧彻呓语中那种会让他说“好香”的气息!而且,这香块在炭盆边放了许久,若有特殊香气,早就该弥漫开了。
不是这个!
那会是什么?
沈璃的目光再次落到萧彻脸上。
他依旧在昏迷中,鼻翼却还在微微翕动,似乎在追寻着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沈璃的脑海!
她猛地想起“物资箱”中曾经获得过的一份极其特殊的“香料”!
她迅速从贴身携带的一个锦囊中,取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用蜜蜡密封的纯银小盒。
盒身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凉触感。
这是几个月前“物资箱”开启时随机获得的,她一直没弄清楚具体用途,只知此物名为“雪中春信”,香气极其清冷幽微,似有若无。
沈璃用指甲小心地挑开一点蜜蜡,轻轻掀开一丝盒盖缝隙。
一股极其清冷、极其幽微、仿佛初雪融化时沾染了第一缕梅花寒蕊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
这香气淡到了极致,若非凑近细闻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纯净感。
沈璃将银盒凑近萧彻的鼻端。
奇迹发生了!
萧彻紧锁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开来!
他滚烫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丝,急促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鼻翼翕动的幅度更明显了,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这缕清冷的气息,连带着脸上的痛苦之色都减轻了几分!
他紧抓着沈璃手腕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
“雪中春信”…竟然真的对他有效?!
沈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非巧合!萧彻对这种极其罕见的“雪中春信”有反应!
这意味着什么?他接触过这种香?在哪里接触的?北狄王庭?还是…某个她不知道的神秘所在?
沈璃的心跳得飞快,无数疑问和猜测在脑中疯狂翻涌。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盒盖好,重新密封,那股清冷幽微的香气瞬间消失无踪。
萧彻的眉头又无意识地蹙起,但呼吸还算平稳。
她将银盒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
不管这“雪中春信”意味着什么,至少眼下,它似乎能缓解萧彻的痛苦,帮助他稳定伤势。
这或许…是她手中一张意想不到的牌。
她重新专注于照顾萧彻,用湿布巾继续为他降温,同时密切观察着他的状态。
手腕依旧被他无意识地抓着,但那份灼热的紧箍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木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屋外呼啸的风雪,以及萧彻逐渐平稳下来的、带着高热灼烧感的呼吸声。
赵嬷嬷和老秦看着沈璃专注的侧影和床上情况似乎稳定了一点的萧彻,都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萧彻的嘴唇再次翕动起来,这一次,他的呓语不再破碎,反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梦魇深处的、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王庭…金帐…那个女人…”
“…‘雪中春信’…毒…好狠的毒…”
“…母妃…快跑…!”
“雪中春信”…毒?!
沈璃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浑身冰凉!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攥着银盒的手!
这“雪中春信”…竟然是毒?!
萧彻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北狄王庭金帐里的女人?是他母亲(母妃)?他母亲遭遇了什么?这“雪中春信”的毒…和他母亲的遭遇有关?
难道…他身上的毒伤…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刀剑之毒…还和这诡异的“雪中春信”有关?!
沈璃猛地看向萧彻的脸,他依旧深陷在可怕的梦魇中,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干裂的嘴唇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他无意识地抓紧了沈璃的手腕,仿佛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而她手中,正紧紧攥着那盒可能与他母亲惨剧、与他身上隐秘剧毒息息相关的——“雪中春信”!
这哪里是救命的药引…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雪中春信”…毒?!
沈璃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紧攥着银盒的手,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将其丢出去!
萧彻梦魇中的呓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毒…好狠的毒……母妃…快跑…!”
字字泣血,句句惊魂!这盒无意中从“物资箱”获得的“雪中春信”,竟与北狄王庭的阴谋、萧彻母亲的惨死、甚至他此刻身中的剧毒息息相关!
这哪里是缓解痛苦的良药?这分明是催命的毒引!是足以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恐怖之物!
沈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下意识地想将银盒远远抛开,甚至想立刻毁掉!只要毁掉它,就没人知道她拥有过这该死的东西!
萧彻醒来后,即便记得梦魇,也无法对证!
然而,就在她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银盒捏碎的瞬间,目光触及了萧彻那张因剧毒和高热而扭曲痛苦的脸。
他依旧深陷在可怕的梦魇中,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败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那紧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是无助,也是最后的求生本能。
毁掉“雪中春信”,就等于彻底断绝了他可能存在的、极其渺茫的一线生机!沈璃的手,僵在了半空。
“小姐?”赵嬷嬷担忧地看着沈璃骤然变得惨白的脸和僵硬的姿势,不明所以。
老秦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木屋内的空气,因为这无声的挣扎而凝滞得令人窒息。
沈璃的目光在萧彻痛苦的脸和自己手中的银盒之间反复逡巡。
救?还是不救?救他,就要暴露这盒可能带来滔天大祸的“雪中春信”!
不救,他必死无疑,而她之前所有的冒险和付出,以及可能从他身上获得的助力与庇护,都将化为泡影!
利弊的天平在疯狂摇摆,每一端都压着千钧重担。
最终,沈璃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
她猛地将银盒重新塞回贴身锦囊,仿佛要将这个烫手山芋暂时封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嬷嬷,‘箱子’里…是不是还有一小瓶‘寒髓玉露’?”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次开启“物资箱”时获得的极寒之物,通体冰蓝,触手生寒,标注为“解奇毒、镇邪火”,因其过于寒冽,她一直不敢轻易动用。
“有!”赵嬷嬷立刻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通体由冰蓝色寒玉雕琢而成的细颈小瓶。
瓶身一拿出,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沈璃接过冰凉的玉瓶,拔开同样由寒玉制成的瓶塞。
一股极其清冽、仿佛来自万载冰窟深处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甚至让离得稍近的赵嬷嬷都打了个寒颤。
瓶中,只有一滴浓稠如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液体。
这就是“寒髓玉露”!
沈璃的目光再次落到萧彻身上。
他体内的毒,显然霸道无比,连他这样强悍的体质都被折磨至此。
普通的解毒手段恐怕无效。“寒髓玉露”是孤注一掷的选择!
若有效,或许能暂时压制或清除部分剧毒;若无效或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璃心一横,一手捏开萧彻的下颌,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滴珍贵无比的“寒髓玉露”滴入他口中!
冰蓝色的玉露入口即化,瞬间消失无踪。
一秒…两秒…
木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紧盯着萧彻的反应。
突然!
萧彻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原本滚烫如火炭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不正常的潮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冰裂纹路般的惨白!
一层细密的白霜,诡异地从他口鼻处、额角、脖颈迅速蔓延开来!
“呃…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仿佛被冰封住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蜷缩,如同被投入了极寒地狱!
那紧抓着沈璃手腕的手,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力道却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赵嬷嬷惊骇欲绝,以为那玉露是剧毒!
沈璃也脸色剧变,手腕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她强忍着没有挣脱,另一只手迅速探向萧彻的颈侧脉搏!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冷刺骨!
但那原本微弱混乱、被高热灼烧的脉搏,在经历最初的狂暴紊乱后,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变得平稳!
虽然依旧虚弱,却如同被冰封的河流在冰面下重新找到了流淌的路径,带着一种沉凝的、缓慢复苏的力量!
有效!“寒髓玉露”真的有效!
它在以霸道无比的寒力,强行镇压驱散萧彻体内的剧毒和邪火!
“别慌!是在解毒!”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的颤抖。
她看着萧彻身体表面的白霜渐渐停止蔓延,痉挛也慢慢平息下来,虽然依旧冰冷,但呼吸却从破风箱般的嘶鸣,逐渐转变为一种深长的、带着寒意的均匀吐纳。
紧抓着她手腕的冰冷手掌,力道也终于缓缓松开。
赵嬷嬷和老秦看着这诡异却又透着生机的变化,都长长松了口气。
沈璃轻轻抽回已经麻木冰冷的手腕,上面清晰地印着五道青紫色的指痕。
她顾不上疼痛,立刻再次检查萧彻的伤口。
惊喜地发现,那几处伤口边缘原本隐隐发黑的迹象,竟然真的淡化了许多!
尤其是左胸下那道最深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流出的血液颜色已不再是暗沉发黑,而是接近正常的鲜红!
“寒髓玉露”不仅压制了高热,更在驱除他体内深入骨髓的剧毒!
萧彻彻底安静下来,如同陷入最深沉的冰封沉睡。
体温虽然依旧偏低,但已脱离了致命的危险区域。
呼吸平稳悠长,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失血过多的苍白和疲惫。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沈璃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揉着发麻刺痛的手腕,看着床上陷入“冰眠”的萧彻,眼神复杂难明。
“雪中春信”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她心头。
这“寒髓玉露”解了他身上的毒,却解不了那盒香可能带来的麻烦。
等他醒来,该如何解释?
他是否会记得梦魇中的呓语?是否会怀疑她与北狄王庭有牵连?
“嬷嬷,老秦,”沈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轮流守着,等他体温开始回升,立刻叫醒我。
我…休息片刻。”她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以应对萧彻苏醒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局面。
赵嬷嬷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连忙点头:“小姐放心,老奴看着。”
沈璃靠在墙角,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北狄死士的追杀、萧彻的身份、粮道被断的危机、东海公可能的勾结、“雪中春信”的疑云…还有袖中锦囊里那盒如同定时炸弹般的银盒…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璃的意识即将沉入混沌边缘时——
“沙沙…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雪声的摩擦声,如同毒蛇游过枯叶,极其突兀地钻进沈璃的耳中!
沈璃瞬间睁眼!眼中睡意全无,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同一时间,守在门边的老秦也猛地挺直了身体,侧耳倾听,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连打着瞌睡的赵嬷嬷也瞬间惊醒!
“沙沙…沙…沙…”
声音来自木屋的屋顶!而且…不止一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极其轻盈、极其谨慎地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顶上移动!
不是野兽!野兽不会如此谨慎而有规律!是人!
沈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追兵!竟然还有追兵!
而且,这一次,他们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显然比之前的疤脸汉子更加精锐、更加难缠!
“熄灯!隐蔽!”沈璃压低声音,语速快如疾风!
赵嬷嬷反应极快,噗地一声吹熄了桌上唯一的油灯!
木屋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三人迅速找到掩体,屏住呼吸。
沈璃悄无声息地滑到萧彻所在的床板旁,指尖再次捻住了袖中的毒针“见血封喉”,另一只手则按在了腰间暗藏的匕首上。
赵嬷嬷的软剑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老秦紧握短匕,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死寂再次降临。屋外风雪的呜咽声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沙沙…沙…”屋顶的摩擦声停止了。
紧接着——
“笃…笃笃笃…”
几声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叩击声,清晰地响起在木屋的墙壁上!
位置…正对着萧彻躺着的床板!
叩击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对方的目标明确无比!就是萧彻!
而且,他们显然知道萧彻就在屋内,甚至可能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沈璃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紧紧盯着墙壁发出叩击声的方向,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对方没有立刻破墙而入,而是在叩击…这是试探?还是某种信号?
突然,叩击声停了。
就在沈璃以为对方要采取下一步行动时,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毫无感情的声音,穿透了木屋的墙壁,清晰地传了进来,用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萧世子,交出‘狼符’。留你全尸。”
狼符?!
沈璃瞳孔骤然收缩!
她瞬间想起了萧彻腰间那块刻着狼头的玄铁腰牌!
那不仅仅是身份象征,难道…是能调动北境玄甲军的兵符?!
这些北狄人,不仅要萧彻的命,更要他掌控北境铁骑的命脉!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狭小的木屋。
沈璃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萧彻那冰冷身躯散发出的微弱气息,以及自己掌心因紧握毒针和匕首而渗出的冷汗。
屋顶上,至少有三个极其轻盈的呼吸声,如同毒蛇般锁定着下方。
墙壁外,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带着必杀的寒意。
交出“狼符”?留全尸?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沈璃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缓缓抬起手,对着黑暗中赵嬷嬷和老秦的方向,无声地打了一个“织锦阁”内部用于绝杀指令的特定手势——“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无声的杀意在黑暗中疯狂弥漫!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沈璃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屋顶和屋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她知道,对方在等回应。而萧彻昏迷不醒,回应只能由她来给!
她该怎么做?是继续保持沉默,等待对方失去耐心主动进攻?还是…主动出击,打乱对方的节奏?
就在沈璃脑中念头飞转,准备发出下一步指令的瞬间——
“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寒意的咳嗽声,突兀地在沈璃身侧的床板上响起!
沈璃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黑暗中,她看到一双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是萧彻!
他醒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窗外透进的微弱雪光映照下,如同寒潭深渊,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蒙,却已恢复了清明!
他显然听到了屋外的威胁,也感受到了屋内一触即发的杀机!
他的目光,穿过黑暗,精准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沈璃脸上。
那眼神中,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醒了!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醒了!
而屋外,那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和浓重的杀意,再次响起:
“萧世子,三息之内,不交‘狼符’,鸡犬不留!”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冰冷而窒息。
萧彻那双在微弱雪光映照下睁开的眼睛,如同深渊中骤然点亮的寒星,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却更蕴含着一种穿透黑暗的锐利与冰冷。
他的目光,越过咫尺的距离,精准地落在沈璃脸上。
没有惊愕,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仿佛他并非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醒来,而是一直清醒地旁观着这一切。
沈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醒了!在这个北狄精锐索命、杀机一触即发的绝境中醒了!那眼神…他究竟知道多少?!
屋外,那冰冷沙哑的死亡倒计时如同丧钟般敲响:
“三…”
“二…”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就在“一”字即将出口的瞬间!
“咳…”萧彻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声音嘶哑破碎,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屋外和屋顶所有杀机的锁定!
与此同时,沈璃动了!
她并非冲向敌人,而是闪电般俯身贴近萧彻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语速快如子弹:
“东南角梁柱后,有暗道!狼符给我!引他们破墙!”
她的声音冷静到极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这是唯一的生路!
利用暗道转移,制造混乱,再以狼符为饵,引敌入瓮,关门打狗!
萧彻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捕捉到猎物的鹰隼!
没有半分犹豫,他那只未受伤的手猛地探向腰间——那块刻着狰狞狼头的玄铁腰牌瞬间被他扯下,带着冰冷的触感和他滚烫的体温,重重地拍在沈璃伸出的掌心!
信任?还是别无选择?此刻已不重要!
“一!”屋外的死亡宣告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木屋东南角的墙壁应声破裂!碎木飞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手持淬毒短刃,带着凌厉的杀意破墙而入,直扑床板位置!目标明确——取萧彻性命!
几乎就在墙壁破裂的同一刹那!
沈璃抓住萧彻递来的狼符,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猛地向后一滑,精准地撞向东南角梁柱后一块不起眼的凸起!
“咔嚓!”一声机括轻响!
沈璃身后的地面,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瞬间向下翻转!
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和向下延伸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进!”沈璃低喝,反手抓住因重伤而动作迟缓的萧彻的手臂,将他狠狠往暗道入口一推!
同时,她另一只手猛地将那块冰冷的玄铁狼符,朝着破墙而入的黑影反方向——也就是木屋另一侧的窗户,狠狠掷出!
“想拿狼符?做梦!”沈璃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愤怒和一丝惊慌!
“狼符!”破墙而入的黑影(显然是领头者)目光瞬间被那飞向窗户的玄铁光芒吸引!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近在咫尺的萧彻,身形如电,扑向窗户!屋顶上,也传来两声急促的衣袂破风声,显然有人被狼符吸引,追了出去!
好一招声东击西!
“小姐!”赵嬷嬷和老秦早已蓄势待发!赵嬷嬷软剑如毒蛇吐信,瞬间缠向最后一个试图从屋顶破洞跃下的黑影!
老秦则怒吼一声,短匕带着搏命的狠劲,堵住墙壁破口,阻止可能冲进来的其他敌人!
混乱!电光火石间的混乱!
沈璃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萧彻完全推入暗道,自己也紧跟着滑了下去!
在入口合拢前的最后一瞬,她朝着激战中的赵嬷嬷和老秦厉声喊道:“走!”
赵嬷嬷一剑逼退屋顶的黑影,毫不恋战,身形如鹞子翻身,紧随沈璃之后没入暗道!
老秦拼着后背挨了一记重击,口喷鲜血,也踉跄着扑向暗道入口!
“轰隆!”入口的翻板在最后一人进入后瞬间合拢!
将外面的怒吼、兵刃交击声和破空追出的风声隔绝了大半!
暗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
只有几人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嚓!”
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是沈璃点燃了一支随身携带的、特制的防水火折子。
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周围——这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石阶,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走!”
沈璃没有丝毫停顿,将火折子递给身后的赵嬷嬷,自己则返身,和勉强支撑的老秦一起,搀扶住几乎站立不稳、脸色惨白如纸的萧彻。
萧彻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伤口,发出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不久的绷带。
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和…近在咫尺、正用力搀扶着他的沈璃。
“撑住!下面有安全的地方!”
沈璃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她半拖半架着萧彻,在赵嬷嬷的照明下,沿着湿滑的石阶艰难下行。
暗道并不长,很快便到了底。
前方出现一个仅容几人勉强站立的狭小石室,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用油布包裹的物资——清水、干粮、火油,甚至还有几把生锈的刀剑。
这是“织锦阁”早年修建的秘密逃生点之一,早已废弃,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将萧彻小心地安置在石室角落一块相对干燥的石板上,沈璃才剧烈地喘息起来。
老秦也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嘴角还挂着血丝,显然伤得不轻。
赵嬷嬷警惕地守在暗道入口下方,侧耳倾听着上方的动静。
上面隐约传来愤怒的咆哮和翻找破坏的声音,但暂时没有发现暗道的迹象。
暂时安全了。
石室内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短暂寂静,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昏黄的火光跳跃着,在萧彻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似乎在积攒力气。
但沈璃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充满审视和压迫感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
果然,片刻后,萧彻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刺沈璃。
“沈明昭?”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或者说…‘织锦阁’主?”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更直接点破了“织锦阁”!
是刚才暗道入口的机构暴露的?还是他之前就有所猜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此刻,任何掩饰都显得愚蠢。她挺直脊背,脸上恢复了属于“织锦阁”主人的那份沉静与锐利,声音同样清冷: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世子只需要知道,今夜,是我的人救了你的命,两次。”
她刻意强调“我的人”和“两次”(救治和引开追兵),将主导权抓回自己手中。
萧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隼:
“救命之恩,萧某记下。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凛冽的寒意:
“一个顶着贞洁牌坊的寡妇,暗中执掌庞大的商业网络,情报通达,行事狠辣,甚至拥有如此隐秘的逃生通道…沈姑娘,你的‘织锦阁’,所图…恐怕不小吧?”
他的话语如同利刃,直指核心!质疑她的动机,质疑“织锦阁”的性质!
石室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嬷嬷和老秦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盯着萧彻。
沈璃却笑了。那笑容在昏黄的火光下,带着几分讥诮,几分坦然。
“乱世之中,蝼蚁尚且偷生。我沈璃不过是想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给自己、给身边的人,挣一条活路罢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至于所图?世子手握北境铁骑,志在天下,不也是在‘图’吗?我们…又有何本质不同?”
她毫不避讳地承认了野心,更将萧彻也拉下了水!乱世枭雄,谁人无图?
萧彻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在沈璃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真伪。
石室内只剩下火折子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活路?”
萧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玩味,“那沈姑娘可知,你救下的这条命,现在就是个天大的麻烦?北狄死士、粮道被断、内鬼勾结…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看穿沈璃的灵魂。“你手中那块‘狼符’!”
狼符!调动北境玄甲军的兵符!
这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核心!
沈璃心中了然。
她从怀中掏出那块冰冷的玄铁狼符,在火光下,狰狞的狼头图腾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她没有立刻递还,而是将其托在掌心,目光平静地看向萧彻:
“麻烦,往往也意味着机遇。世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萧彻剑眉微挑,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不错。”
沈璃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商人谈判般的精准,“狼符,我即刻奉还。
作为交换,我要两样东西。”
“第一,我的人情。今日救命之恩,他日若我有求,世子需在力所能及、不违背你原则的前提下,助我一次。”
“第二,信息共享。关于断你粮道的幕后黑手,以及…东海公慕容氏的动向。
”她直接点出了“慕容”这个姓氏,正是萧彻高热呓语中提到的勾结者!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沈璃,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探究!她竟然连“慕容”都知道了?!她到底听到了多少呓语?!
这个女人的情报能力,或者说…窥探秘密的能力,简直可怕!
沈璃坦然回视,毫无惧色。
她抛出“慕容氏”这个重磅炸弹,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筹码和价值,在谈判中争取主动。
短暂的死寂。石室内落针可闻。昏黄的火光在两人之间跳跃,映照着两张同样冷静、同样充满算计的脸。
萧彻的视线在沈璃脸上和那块代表北境兵权的狼符之间反复移动。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枭雄的决断:
“好。狼符还我。人情,我萧彻也认了。至于慕容氏…”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待我回到北境,自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相关情报,我会给你一份。”
交易达成!
沈璃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她不再犹豫,将那块沉甸甸的玄铁狼符,轻轻放回萧彻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中。
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萧彻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命脉。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瞬。
然而,就在沈璃准备收回手时,萧彻的目光却再次锁定了她!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旋涡般的探究。
他的鼻翼,在昏暗中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沈璃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果然,萧彻那因失血而干裂的嘴唇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甚至带着一丝…迷惘?的弧度,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沈姑娘…你身上…是什么香?”
香?!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沈璃瞬间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闻到了!他果然还是闻到了!
是“雪中春信”那清冷幽微的气息!
虽然银盒已被她重新密封放入锦囊,但之前开启时残留的、或者沾染在她衣襟上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竟然还是被他在重伤初醒、嗅觉可能异常敏锐的状态下捕捉到了!
他梦魇中那刻骨铭心的呓语——“毒…好狠的毒…母妃…快跑…!”——瞬间在沈璃脑中疯狂回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璃的后背!
她看着萧彻那带着迷惘却又无比锐利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即将引爆的、足以将她炸得粉身碎骨的惊雷!
她该怎么回答?!
“沈姑娘…你身上…是什么香?”
萧彻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璃的耳膜!
石室内昏黄的火光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浓重的土腥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清冷幽微的气息彻底压制——那是“雪中春信”残留的、被萧彻精准捕捉到的致命香气!
沈璃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后骤然停跳的闷响!冷汗如同毒蛇,瞬间爬满了她的脊背。
他闻到了!他真的闻到了!而且直接问了出来!
怎么办?撒谎?说只是普通的驱邪香?
以萧彻对此香的敏感程度(两次呓语,昏迷中追寻),这种谎言瞬间就会被戳穿,只会加深他的怀疑和杀意!
坦白?承认自己持有这盒可能与他母亲惨死息息相关的剧毒之物?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会瞬间崩塌,石室内立刻就会上演自相残杀!
赵嬷嬷和老秦也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人身体紧绷,目光死死锁定在萧彻身上,手已经按在了武器上,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但萧彻虽然重伤虚弱,那股无形的、属于顶级武将的压迫感,依旧让狭小的石室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张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沈璃能清晰地看到萧彻眼中那最初的一丝迷惘,正被一种越来越浓的、如同暴风雪前夕的阴霾所取代!
那是怀疑、是惊怒、是即将喷薄而出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不能再犹豫了!置之死地…或许才能后生!
沈璃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反而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强行冷静下来。
她迎上萧彻那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世子闻到的,”沈璃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石室中,“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萧彻的头顶!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原本因重伤而苍白的脸,此刻白得近乎透明!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迷惘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巨浪——震惊、难以置信、刻骨的痛苦、以及…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你…说什么?!”
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想要撑起身体,却牵动了全身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冰冷的石壁,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钉在沈璃脸上,仿佛要将她凌迟!
“雪中春信!北狄王庭金帐秘藏的‘追魂引’!”
萧彻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的低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我母妃…我母妃就是被这毒香…活活折磨了三天三夜…七窍流血…骨肉消融而亡!”
“沈璃!你怎么会有它?!说!”
恐怖的真相伴随着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沈璃的心口!
她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惨绝人寰的细节,依旧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赵嬷嬷和老秦也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充满了骇然!
“世子息怒!”
赵嬷嬷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挡在沈璃身前,声音带着焦急:
“我家小姐绝不可能与北狄有牵连!此物…此物是…”
“是什么?!”
萧彻的怒吼打断了赵嬷嬷,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那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是她北狄王庭的细作?!还是…当年害我母妃的帮凶后裔?!”
他挣扎着,那只未受伤的手,竟猛地探出,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抓向沈璃的脖颈!速度快得惊人!
“小姐小心!”
赵嬷嬷和老秦同时惊呼,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就在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即将扼住沈璃咽喉的瞬间!
沈璃不退反进!
她没有试图格挡或躲避,而是猛地抬起手,将一直紧攥在掌心的那个蜜蜡密封的纯银小盒,直接递到了萧彻抓来的手边!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世子请看!”
沈璃的声音清冽如冰泉,瞬间刺破萧彻狂暴的杀意!
萧彻的手,在距离沈璃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顿住!
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颈动脉的微弱跳动。他的目光,被那个近在咫尺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盒牢牢吸引!
盒子很小,比拇指大不了多少,通体素银,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凉触感。
最重要的是,盒盖缝隙处,一丝极其清冷、极其幽微、仿佛初雪融梅的熟悉香气,正若有若无地逸散出来!
正是“雪中春信”!
萧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疑!
这香气…太熟悉了!刻在他灵魂深处的梦魇!
他死死盯着那个银盒,仿佛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痛苦扭曲的面容!
“你…”萧彻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此物名为‘雪中春信’。”
沈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将银盒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触碰到萧彻僵硬的手指:
“是我沈家祖传之物,并非来自北狄王庭。世子若不信,可细看这盒身底部。”
萧彻眼中凶光爆闪,一把夺过银盒!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
他强忍着滔天的恨意和撕心裂肺的回忆,颤抖着将银盒翻过来。
在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只见盒底极其隐秘的角落,用极其微小的古篆体,阴刻着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沈铸”!
沈铸?!萧彻瞳孔骤然收缩!
他虽在北境,但也隐约听说过江南巨贾沈家之名!
沈家以冶炼秘术和机关巧技闻名于世,家主正是沈铸!
而沈家…多年前已被朝廷以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沈铸…是你什么人?”
萧彻猛地抬头,眼中血色翻涌,死死盯着沈璃。
沈璃挺直脊背,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正是家父!”
石室内瞬间死寂!赵嬷嬷和老秦眼中也流露出深切的悲痛。
“家父一生醉心冶炼与机关,于香料一道,不过是闲暇涉猎。”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这‘雪中春信’,据家父笔记所载,是他早年根据一张残破古方,尝试复原的一种上古异香,取其清心凝神、缓解苦痛之效。”
“此香炼制极其艰难,家父穷尽心血,也只成功制出数盒。沈家灭门后…此物,便是我仅存的念想之一。”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彻心头!
沈家灭门…他也略有耳闻,是朝廷构陷的冤案!难道…这“雪中春信”…
“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北狄王庭,成为害死令堂的剧毒…”
沈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
“世子不妨想想,当年构陷我沈家、主导抄家的,是哪些人?又是谁,对我沈家的冶炼秘术和…这些‘奇技淫巧’之物,最为觊觎?!”
轰隆!
如同惊雷再次炸响!
萧彻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呼之欲出的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思绪!
皇帝! 那个昏聩无能、猜忌忠良、宠信奸佞的末代胤帝!
是的!只有皇帝,才能接触到被抄没的沈家之物!
也只有皇帝,为了削弱他功高震主的父亲镇北侯,为了控制北境铁骑,才可能将这“雪中春信”的秘密。
甚至可能是经过篡改的、加入了剧毒的配方,作为“诚意”或“武器”,交给了对镇北侯府恨之入骨的北狄王庭!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威胁皇权的沈家,又用沈家的“奇毒”害死了他母亲,打击了镇北侯府!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萧彻胸中沸腾!这一次,不再仅仅针对北狄,更指向了那腐朽肮脏的胤朝最高处!
他握紧银盒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伤口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他却浑然不觉!
看着萧彻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沈璃知道,她的险棋走对了!
她将祸水引向了共同的敌人——昏君!
她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带着一种沉痛后的冷静:
“世子,此香于我,是家父遗物,是血海深仇的见证。于你,是杀母仇人的凶器。它本身无毒,家父本意也非害人。是那些贪婪狠毒之辈,玷污了它,让它沾满了你我和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今日,若非世子命悬一线,高烧不退,痛苦难当,我绝不会冒险开启此盒,试图以香气缓解你之苦楚。
”沈璃的目光坦荡而锐利,“我若真是北狄细作或害你母妃的帮凶,又何必耗费心力救你?又何必在你苏醒后,主动将此物示于你面前,自寻死路?”
她的话,逻辑清晰,直指核心。
赵嬷嬷和老秦也立刻跪下:“世子明鉴!我家小姐若有异心,刚才在木屋外,大可任您自生自灭,或趁您昏迷时取走狼符!何必以身犯险,将您救至此地,又耗尽心力救治?!”
萧彻死死地盯着沈璃,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石室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
恨意、怀疑、痛苦、一丝动摇…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
终于,他紧握银盒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力道。
那滔天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眼中的冰冷和审视,却丝毫未减。
“此物…”
萧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将银盒递还给沈璃,动作僵硬,“…收好。”
沈璃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大半!
她接过冰凉的银盒,重新紧紧攥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知道,最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萧彻至少相信了她关于此物来源的解释,也暂时接受了她的动机。
“多谢世子信任。”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信任?”
萧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冰冷的弧度。
“沈璃,你救了我的命,也让我知道了更深的仇恨。我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信任。”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记住你我的交易。狼符已还,人情我认。慕容氏的情报,待我脱困,自会给你。现在…我需要休息。”
石室内的气氛,从刚才的剑拔弩张,转为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平静。
赵嬷嬷和老秦默默起身,警惕依旧,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沈璃看着闭目喘息、脸色惨白如纸的萧彻,知道他伤势极重,又经历了情绪的巨大波动,确实到了极限。
她不再多言,示意赵嬷嬷重新为萧彻检查伤口,更换绷带。
自己也疲惫地靠坐在另一边的石壁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救了她一命、却也差点将她拖入地狱的银盒。
“雪中春信”的冰冷触感透过肌肤,直抵心底。
昏君…北狄…慕容氏…还有眼前这个心思难测、背负血仇的“煞神”…乱世的旋涡,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凶险!
与萧彻的结盟,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然而,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无法平息。
父亲的遗物,为何偏偏是这“雪中春信”?每月开启的“物资箱”…又隐藏着多少未知的秘密?
就在沈璃的意识即将沉入混沌之际,一个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女声,如同鬼魅般,极其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物资箱”能量冷却中…下次开启时间:二十九日七时辰后。
沈璃猛地睁眼!心脏狂跳!
这是“物资箱”自带的神秘提示!以前从未有过声音提示!只有在每次开启后,她才会“感觉”到下一次开启的大致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而且,更让她心惊的是,刚才在木屋外,那个索要狼符的冰冷沙哑声音…似乎…和此刻脑海中的这个金属女声…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感?!
冰冷的金属女声在脑海中消散,只留下那句关于“物资箱”冷却时间的提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与木屋外北狄杀手声音的诡异相似感!
是错觉吗?还是…
沈璃只觉得一股寒意,比石室的阴冷更甚,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冰冷的金属女声在脑海深处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圈圈涟漪和刺骨的寒意。
“相似…太相似了…”
沈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僵硬,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
木屋外那个北狄杀手索要狼符的沙哑声音,与刚刚脑海中响起的、毫无感情的金属女声提示,两者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出自同一模具的冰冷质感,在她脑中反复回响、重叠!
是巧合吗?在这诡异的乱世,在父亲留下的神秘“物资箱”突然出现异变的时刻,在她与背负血仇的镇北侯世子因一盒“雪中春信”而险死还生之际?
不...!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股比石室阴冷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璃的心脏!
她猛地看向角落那个嵌入石壁、存放“物资箱”的暗格方向,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和警惕!
这“物资箱”…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每月开启,随机给予关键物品,看似是她复仇路上的助力…可它为什么会有声音?这声音又为何与北狄杀手如此相似?
难道…这所谓的“祖传遗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与北狄、与那些构陷沈家的幕后黑手…甚至于害死萧彻母亲的阴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璃的内衫。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这张网的源头,很可能就藏在她视若珍宝、赖以生存的“物资箱”之中!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赵嬷嬷刚为萧彻重新包扎好崩裂的伤口,抬头看到沈璃惨白的脸色和惊疑不定的眼神,担忧地低声问道。
沈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萧彻重伤昏迷,强敌环伺,石室并非久留之地!
“无事,只是有些疲惫。”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嬷嬷,老秦伤势如何?”
“回小姐,老秦后背挨的那一下不轻,好在筋骨无碍,上了药,休息一阵应无大碍。”
赵嬷嬷回道。
老秦靠在另一边石壁,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警惕,点了点头。
“好!”
沈璃的目光扫过依旧闭目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的萧彻,最后落回暗道的入口方向。
上面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动静了,但谁知道那些北狄杀手是离开了,还是在守株待兔?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沈璃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北狄人没找到暗道入口是运气,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此地虽隐蔽,但只有一个出口,一旦被发现,就是死地。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赵嬷嬷和老秦神情一凛,立刻点头。
“小姐,走哪条路?”老秦问道。
枫林坳废弃多年,这地下石室连接的暗道也年久失修,沈璃早年绘制的地图只标注了大致方向。
沈璃脑中飞速回忆着模糊的“织锦阁”旧地图。
“这暗道…应该通向东北方向五里外的‘乱石坡’。
那里地形复杂,便于藏身,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记得地图上标注,乱石坡附近有一个废弃的烽燧台,视野极好,或许能观察到云州方向的动静。”
观察云州!赵嬷嬷和老秦瞬间明白了沈璃的意图。
萧彻身份暴露,重伤在身,云州城内的靖安侯府和“织锦阁”据点是否安全?是否已被北狄探子或朝廷鹰犬盯上?必须尽快确认!
“老秦,还能动吗?”沈璃看向老秦。
老秦挣扎着站起身,挺直腰板,尽管牵动伤口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眼神坚定:
“小姐放心!老秦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住!”
“好!”沈璃当机立断,“嬷嬷,你负责照顾萧世子,务必小心,尽量不要牵动他的伤口。
老秦,你探路,我在中间策应。
带上必要的干粮和水,其他累赘全部丢掉!目标,乱石坡烽燧台!”
简单的休整和准备后,三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赵嬷嬷小心翼翼地将萧彻背在背上,用布条固定好。
萧彻身材高大,即使昏迷也沉重异常,赵嬷嬷咬紧牙关,佝偻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老秦手持一把生锈但还算锋利的短刀,点燃一支新的火折子,率先钻入石室后方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蛛网和湿滑苔藓覆盖的向下甬道。
沈璃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匕首,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暗道比预想的更加难行。
甬道低矮潮湿,许多地方需要弯腰甚至匍匐才能通过。
石壁渗水,脚下湿滑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腐朽气息。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尤其是背着萧彻的赵嬷嬷,更是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衣衫。
沈璃的心一直悬着,时刻倾听着身后的动静,生怕赵嬷嬷体力不支,或者萧彻的伤势在颠簸中恶化。
更让她不安的是,脑海中那冰冷金属女声带来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黑暗的甬道上。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空气也变得相对干燥了一些。
“小姐!快到出口了!”老秦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
光亮越来越清晰,是一个被藤蔓和碎石半掩的洞口。
老秦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警惕地向外张望了片刻,才低声道:“安全!”
三人依次钻出洞口。
刺目的天光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不适。
沈璃眯着眼打量四周——果然是一片怪石嶙峋、沟壑纵横的乱石坡。
远处,一座破败的、由巨大石块垒砌的烽燧台,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处较高的山脊上。
“走!去烽燧台!”
沈璃没有丝毫犹豫。
三人互相搀扶着,在乱石间艰难穿行。
赵嬷嬷的体力消耗极大,步伐越来越沉重。沈璃和老秦不得不轮流帮她搀扶萧彻。
终于,在日头偏西之时,他们抵达了烽燧台脚下。
这座废弃的烽燧台比远处看起来更加破败,石阶残破,台顶的瞭望楼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柱,但主体结构还算稳固,是个绝佳的临时落脚点和观察点。
老秦率先攀上残破的石阶,确认无人后,示意安全。
赵嬷嬷在沈璃的帮助下,艰难地将萧彻背上了烽燧台相对平整的顶部平台。
刚一放下,她便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虚脱。
沈璃也累得够呛,但她顾不上休息,立刻扑到烽燧台边缘的垛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黄铜单筒“千里镜”——这也是“物资箱”的早期产物之一。
她调整着镜筒,将目光投向云州城方向。
镜筒中,云州城的轮廓逐渐清晰。然而,沈璃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城门处,盘查异常森严!
守城的兵卒数量明显增多,且并非云州府兵惯常的服色,反而带着一种…藩镇士兵的彪悍气息!
进出城的百姓排着长队,接受着极其严苛的盘问和搜查,稍有可疑便被粗暴地拖到一边。气氛紧张而压抑。
更让沈璃心惊的是,在城门外不远的一处茶棚附近,她看到了几个穿着打扮与寻常商贩无异、但眼神却异常警惕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
他们看似在喝茶歇脚,目光却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进出城门的人群,尤其是…那些带着伤或者形迹可疑的!
探子!而且是极其老练的探子!目标…显然是在搜寻什么重要人物!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北狄人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或者说…城内还有别的势力插手了?
那些藩镇士兵打扮的人…是谁的人?东海公慕容氏?还是其他对萧彻或对她“织锦阁”感兴趣的势力?
就在沈璃忧心如焚,仔细搜索着城外可疑迹象时,千里镜的视野边缘,突然捕捉到了一队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是十几辆罩着青布、打着“四海镖局”旗号的镖车!正缓缓驶离云州城,朝着…烽燧台所在的东北方向而来!
“四海镖局”…沈璃眼中寒光一闪!这正是之前被她用“老规矩三办”狠狠收拾过的、盘踞云州北方的对头“四海商会”旗下的产业!
他们在这个敏感时刻出城,目的地还恰好是这个方向…是巧合?还是…?
沈璃立刻调整千里镜,死死锁定那队镖车。
镖车行进的速度不快,护卫的镖师看起来也懒懒散散,并无异常。
但当她将视线投向镖车队伍中间一辆看似普通、却比其他车辆封闭得更严实的马车时,心中警铃大作!
那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看似打盹的干瘦老头。
然而,沈璃敏锐地注意到,这老头的耳朵,在车队经过一片树林时,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打盹者无意识的动作,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聆听!
“灰鼠”!
沈璃脑中瞬间闪过这个代号!是“四海商会”豢养的那群专门负责盯梢、打探消息的“灰鼠”头目之一!
这个老东西,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窃听!他亲自出马,混在镖队里…
沈璃猛地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无比!
她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走镖!这是“四海商会”在借机搜寻他们的踪迹!“灰鼠”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们很可能已经嗅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北狄人悬赏的诱惑太大,让这群地头蛇也忍不住想分一杯羹!
“嬷嬷,老秦!”
沈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这里!‘灰鼠’盯上来了!”
赵嬷嬷和老秦脸色剧变!“灰鼠”的难缠,他们深有体会!
“小姐,往哪走?”老秦急问。
沈璃的目光迅速扫过烽燧台四周复杂的地形,最终定格在烽燧台后方一条极其陡峭、布满碎石和荆棘、几乎无法称之为路的山沟。
“下后沟!那里地势险,马车上不来,‘灰鼠’想跟也只能靠腿!
我们穿过去,绕到黑风岭背面!那里有个废弃的炭窑,可以暂时藏身!”
没有时间犹豫!
赵嬷嬷咬牙再次背起萧彻,老秦忍着伤痛在前面开路,沈璃断后,四人如同亡命的山羊,手脚并用地滑下陡峭的后沟。
碎石滚落,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萧彻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闷哼,但依旧没有醒来。
就在他们刚刚滑入沟底,身影被茂密的荆棘和乱石遮挡的瞬间——
“吁...!”一声吆喝在烽燧台前方的山坡上响起!
那队“四海镖局”的镖车,竟然真的在烽燧台附近停了下来!
干瘦的“灰鼠”老头动作敏捷地跳下马车,他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此刻却精光四射,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扫向烽燧台残破的台阶,以及…沈璃他们刚刚滑下去的后沟方向!
他抽了抽鼻子,像一只真正的老鼠般嗅了嗅空气,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如同发现猎物般的笑容!
“头儿,有发现?”一个镖师凑上前问道。
“灰鼠”老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烽燧台后沟的方向,声音沙哑而兴奋:
“新鲜的血腥味…还有…女人身上的檀香…错不了!人刚下去不久!追!”
“是!”
几个身手矫健、眼神凶狠的汉子立刻从镖车队伍中跃出,显然并非普通镖师,而是“灰鼠”手下的精锐打手!
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手持短刃和绳索,毫不犹豫地朝着陡峭的后沟扑了下去!
烽燧台上,只剩下“灰鼠”老头和几个留守的镖师。
老头眯着眼,看着手下消失在沟底的荆棘丛中,脸上露出一抹贪婪的笑容。
北狄人开出的赏格可是天价…这笔横财,他“灰鼠”吃定了!
后沟底部,沈璃四人正艰难地在乱石荆棘中穿行,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身后上方,已经传来了追兵快速下滑的碎石滚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快!他们追下来了!”
老秦脸色煞白,焦急地低吼。
赵嬷嬷背着萧彻,步履蹒跚,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沈璃拔出匕首,眼中寒光闪烁,准备拼死断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不醒、伏在赵嬷嬷背上的萧彻,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茫,却在看清眼前险境的瞬间,爆发出骇人的锐利寒光!
“放…我下来…”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那只未受伤的手,竟然挣扎着摸向了自己腰间——那里,除了空荡荡的狼符位置,还挂着一柄毫不起眼的、通体漆黑的短匕!
萧彻醒了!
而且,在追兵将至的绝境下,他竟然挣扎着要下来,还摸向了武器?!
他想做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连站稳都困难,难道还想战斗?!
沈璃惊愕地看着萧彻眼中那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寒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快..放…我下来…”萧彻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追兵逼近的碎石滚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决绝!
沈璃惊愕回头,正对上萧彻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虚弱依旧,但那瞳孔深处燃烧的,却是如同濒死凶兽般的、近乎疯狂的锐利寒光!
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正死死攥住腰间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想做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冲上去无异于自杀!
“世子!不可!”
沈璃急声阻止,匕首横在身前,准备迎战已经能看到身影的追兵。
赵嬷嬷也慌了神,背着萧彻进退两难。
“闭嘴!听我…咳咳!”
萧彻厉喝,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但他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志却丝毫未减!
他猛地挣脱赵嬷嬷的扶持,身体踉跄着几乎栽倒,却硬是用那柄黑匕拄地,稳住了身形,挡在了沈璃和赵嬷嬷身前!
他面对着陡峭的沟坡上方,那里,三个“灰鼠”手下的精锐打手已经攀爬下来,脸上带着狞笑,手持淬毒的短刃和套索,如同盯上猎物的豺狼!
“哟呵!
还有个硬茬子想逞英雄?”
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嗤笑,打量着萧彻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满身的绷带血迹:
“兄弟们,这残废交给我!那娘们和老太婆抓活的!北狄人可说了,要活的才值钱!”
话音未落,疤脸汉子已如同猎豹般猛扑而下!手中短刃直取萧彻心窝!速度极快!
另外两人则狞笑着从侧翼包抄,目标直指沈璃和赵嬷嬷!
“小姐小心!”
赵嬷嬷惊呼,放下萧彻(他已勉强站稳),拔出软剑就要迎敌!
沈璃眼神冰冷,毒针“见血封喉”已滑入指尖!就在她准备拼死一搏的瞬间!
挡在最前的萧彻,动了!
他没有格挡,没有闪避!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匕,朝着扑来的疤脸汉子,狠狠掷了出去!
不是刺!而是如同投掷暗器一般,用尽全力地投掷!
那黑匕在空中划过一道不起眼的乌光,速度并不算快,轨迹也平平无奇。
“垂死挣扎!”
疤脸汉子不屑地冷笑,甚至懒得躲避,只是微微侧身,准备轻松格开这软弱无力的“暗器”。
然而,就在黑匕飞临疤脸汉子身前不足三尺之时!
异变陡生!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黑匕匕身,骤然亮起数道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赤红纹路!
一股狂暴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瞬间爆发!
“不好...!”
疤脸汉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无边的恐惧!他想要后退,想要格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毫无征兆地在狭窄的后沟中轰然炸响!!!
刺目的赤红光芒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的疤脸汉子!
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和血肉碎块,如同飓风般向四面八方疯狂冲击!
“啊——!”
紧随其后的两个打手首当其冲,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撞在两侧的石壁上,筋断骨折,瞬间毙命!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
沈璃、赵嬷嬷、甚至刚站稳的萧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爆炸掀得倒飞出去!
沈璃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喉头一甜,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后翻滚!
赵嬷嬷也被气浪卷倒,重重摔在一块岩石上,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爆炸的中心,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大坑!疤脸汉子早已尸骨无存!浓烈的硝烟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在狭窄的后沟之中!
萧彻在掷出黑匕的瞬间,就被爆炸的反震之力震得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迷。那柄引发爆炸的黑匕,也不知所踪。
剧烈的耳鸣声中,沈璃艰难地抬起头,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挣扎着爬起身,顾不得浑身剧痛和嘴角溢出的血丝,目光急切地搜寻。
“嬷嬷!世子!”她嘶哑地喊道。
赵嬷嬷倒在几丈外,额头磕破了,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萧彻则倒在更远处一块岩石旁,气息微弱,生死不知。
爆炸的余波还在碎石簌簌落下。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虽然追兵被瞬间解决,但这代价…太大了!
她踉跄着扑到赵嬷嬷身边,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撞晕了。
她撕下衣襟,迅速为赵嬷嬷包扎止血。又跌跌撞撞地冲到萧彻身边。
他的情况更糟,本就重伤的身体再遭重创,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呼吸若有若无,胸前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
“撑住…一定要撑住…”
沈璃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拿出仅剩的金疮药,颤抖着洒在他崩裂的伤口上。
她不敢去想后果,只能机械地进行着止血包扎。
就在这时,上方烽燧台方向,传来了“灰鼠”老头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更多杂乱的脚步声!显然,爆炸声惊动了上面留守的人!
“该死!”
沈璃脸色惨白。追兵马上就到!而嬷嬷昏迷,萧彻濒死,她自己也受了内伤!后沟前方是陡峭的乱石坡,根本无路可逃!
后方…她绝望地回头望去,只见后沟的尽头,竟是一道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断崖!
绝路!真正的绝路!
“在下面!快!别让他们跑了!” “灰鼠”老头尖利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声,正快速从陡坡上方逼近!
沈璃看着昏迷的赵嬷嬷和气息奄奄的萧彻,又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断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与其落在“灰鼠”或北狄人手里受尽折磨,不如…
她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先将昏迷的赵嬷嬷拖到断崖边!
然后,她返身,用尽吃奶的力气,半拖半抱地将沉重如山的萧彻也拖到了崖边!
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陡坡上方!火光晃动,人影幢幢!
“抓住他们!” “灰鼠”老头的尖叫近在咫尺!
沈璃最后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她一手紧紧抓住赵嬷嬷的腰带,另一只手死死抱住萧彻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纵身一跃!
“跳啊——!”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心脏!
冰冷的气流如同刀割般刮过脸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通往幽冥地狱!
沈璃紧紧闭着眼,将赵嬷嬷和萧彻死死护在身前,任由身体急速下坠!
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粉身碎骨?还是…
噗通!噗通!噗通!
预想中的坚硬撞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激流和巨大的冲击力!
水!是水!
三人重重砸入冰冷湍急的暗河之中!巨大的水花溅起!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巨大的冲击力让沈璃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死死抓住赵嬷嬷和萧彻,双腿用力蹬水,试图浮出水面!
激流汹涌,裹挟着三人如同落叶般在黑暗中急速漂流!
沈璃呛了好几口水,肺部火辣辣地疼。
她奋力托起赵嬷嬷和萧彻的头,让他们口鼻露出水面,自己则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身体不断撞上水底嶙峋的怪石,剧痛阵阵袭来。
不知在冰冷刺骨的暗河中漂流了多久,就在沈璃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之际,前方的水流似乎变得平缓了一些,水流声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奋力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借着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被水淹没了一半的溶洞入口!
生的希望瞬间点燃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咬紧牙关,双脚拼命蹬水,借着水流的余势,拖着赵嬷嬷和萧彻,艰难地朝着那黑暗的溶洞入口漂去!
水流将他们缓缓推入溶洞。洞内空间豁然开朗,水流变成了平静的地下湖。
沈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昏迷的赵嬷嬷和萧彻拖上洞内一处相对干燥、铺满细沙的浅滩,自己也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皮肤,让她剧烈地颤抖。
她挣扎着坐起身,借着从洞顶不知名矿物缝隙中透出的、极其微弱却奇特的幽蓝色荧光,打量着这个巨大的溶洞。
洞顶垂下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地面上则耸立着巨大的石笋,如同森然的巨兽牙齿。
地下湖水幽深平静,倒映着洞顶星星点点的幽蓝微光,显得神秘而诡异。
暂时安全了…沈璃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她顾不上自己的疲惫和伤痛,立刻检查赵嬷嬷和萧彻的状况。
赵嬷嬷呼吸还算平稳,额头伤口被水泡得发白,但暂无大碍,应该是撞击和水流的双重刺激导致深度昏迷。
萧彻的情况则极其糟糕!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脉搏时有时无,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胸前的伤口被水浸泡后,边缘发白翻卷,触目惊心!
失血、重伤、剧毒、爆炸冲击、冷水浸泡…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何况叠加!
沈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拿出仅存的参片,塞入萧彻口中,又撕下自己相对干燥的内衫布条,重新为他包扎伤口。
但这一切,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显得杯水车薪。
“醒醒…萧彻…你不能死…”
沈璃的声音带着哽咽,徒劳地按压着他冰冷的胸膛,试图刺激他的心跳。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洞内水滴落下的单调回响和萧彻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沈璃。
难道…他们拼死逃出追杀的魔爪,最终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里,眼睁睁看着萧彻死去?
就在这时,她为萧彻包扎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他腰间一个硬物。
不是狼符,而是一个被水浸透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小锦囊。之前情况危急,一直未曾留意。
沈璃下意识地将锦囊解下。入手沉重冰冷。
她一层层剥开湿透的油布,里面露出的,竟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青铜铸造、表面布满繁复古老云雷纹的…匣子!
这青铜匣子造型古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锁孔,只在匣子正面的中心,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花瓣般的凹陷图案。
沈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花瓣凹陷上!
一股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席卷了她!
她颤抖着手指,从自己同样湿透的贴身锦囊中,摸出了那个蜜蜡密封的纯银“雪中春信”盒!
她将银盒底部,那个同样微小的、由父亲沈铸亲手刻下的篆体“沈”字印章,对准了青铜匣子中心的花瓣凹陷!
严丝合缝!
就在“沈”字印章与花瓣凹陷完美契合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骤然从青铜匣子内部响起!
整个匣身微微震动起来!匣子表面那些繁复的云雷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逐一亮起了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蓝色光芒!与洞顶的荧光交相辉映!
沈璃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嗡——!
低沉悠远的嗡鸣在寂静的溶洞中回荡,如同远古巨兽苏醒的叹息。
青铜匣子表面,繁复玄奥的云雷纹路亮起幽蓝色的微光,如同夜空中的星图被瞬间点亮,与洞顶那些散发着同样幽蓝光芒的奇异矿物交相辉映,将整个溶洞映照得光怪陆离,神秘莫测。
沈璃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骤然攥紧,连跳动都凝滞了。
她屏着呼吸,目光死死钉在手中微微震颤的青铜匣上——那细微的响动,正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匣子中心,那个与“雪中春信”银盒底部“沈”字印章完美契合的花瓣凹陷,此刻正散发出最强烈的光芒!
伴随着嗡鸣,匣子内部传来一连串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转动声——咔哒、咔哒、咔哒!
仿佛尘封千年的锁链被一重重解开!
终于,密集清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