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番外玄尘笔录懋钦沈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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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阿苟老饕
  • 更新:2025-06-12 18:22:00
  • 最新章节: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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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冬月,亥时。京城,西山别墅区边缘,一处闹中取静的四合院。

双层加厚的断桥铝窗户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北风,但那股寒意,却仿佛顺着虎口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灰线,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刚从“那个地方”回来不到三个时辰,那股子阴冷劲儿还没散尽。

对面坐着的王总,腕上那块限量版理查德米勒在暖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此刻手指却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茶几边缘,透着一股子焦躁。他推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敞着,露出里面一沓沓崭新的红色钞票。“懋钦道长,尾款五十万,现金,您点点?”

我没碰那袋子。桌上保温杯里的枸杞红枣茶氤氲着热气。我的目光落在右手虎口,那道新添的、淡得几乎融入掌纹的灰线,正沿着生命线悄无声息地向上爬。这是代价,“锁龙井”项目里那东西留下的印记。五十万?呵,买不回我耗掉的三年阳寿。

“‘王总费心,’我声音有点哑,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也暖不了肺腑深处的阴寒,‘我要的东西呢?’”

王总如释重负,赶紧又从爱马仕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小心打开。里面衬着黄绸,躺着一截干枯发黑、似木非木、似骨非骨的东西,散发着极淡的土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怨念。‘按您吩咐,在基坑西侧承重墙夹层里找到的,就…这么一小块。’”

我拈起那截‘镇物’,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细微悸动直冲脑门。厌胜术,又是厌胜术。几十年前的怨气,借着现代钢筋水泥的壳子作祟,差点把这地产大亨和他的“龙脉楼盘”一起拖进深渊。我把它收进一个特制的铅盒,盒盖上用激光蚀刻着复杂的符箓纹路。这玩意儿,还得找‘墨斗张’那老家伙一起处理。

收了钱,拿了东西,因果两清。至于王总以后会不会再因为别的缺德事遭报应,那就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了。送走千恩万谢的事主,院门合拢,智能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的繁华与喧嚣。我瘫坐在人体工学椅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保温杯里的热气扑在脸上,视线有些模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十六年前,2009年的那个夏天,师父第一次带我“走活儿”的江南小镇…

(回忆开始,进入第一章主体)

2009年,夏。江南,姑苏城外,柳溪镇。

江南的梅雨,黏腻得让人心烦。不是暴雨,是那种无孔不入的湿气,混着高温,把一切都蒸腾出一种发霉的味道。那年我十四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短袖,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跟在师父玄真子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柳溪镇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师父那年也就五十出头,但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棉麻“改良道袍”——其实就是件对襟盘扣的褂子,混在游客里毫不起眼。他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登山包,里面鼓鼓囊囊。

落脚的地方,是镇子西头沈老板家开的家庭旅馆——“枕水小栈”。房子是老宅翻新的,白墙刷得挺新,木窗棂也漆过,但那股子老房子特有的、混杂着木头腐朽和河底淤泥的阴湿气味,空调开了除湿也压不住。沈老板看着也就三十多岁,脸色却比这天气还阴沉。

师父此来,是沈老板托了好几个人辗转求来的。他家七岁的独苗沈宝瑞,一个月前跟几个小伙伴在镇外废弃的河神庙(就剩个地基土包了)附近玩,捡了个挺旧的布娃娃。结果当晚就发高烧,胡言乱语,接着就昏睡不醒。苏沪的大医院跑遍了,CT、核磁、腰穿都做了,专家会诊结论是“不明原因脑功能抑制”,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孩子却一天比一天瘦,小脸蜡黄,呼吸弱得监护仪都报警。实在没法子了,才把希望寄托在“玄学”上。

“懋钦,把箱子打开。”师父坐在小旅馆一楼大堂的塑料椅子上,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头顶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老式罗盘,黄铜包边,天池里的磁针倒是稳稳的。

“是,师父。”我赶紧放下包,打开那个看起来像大号工具箱的铝合金箱子。里面分层整齐:成卷的机制黄表纸、密封罐装的精研辰砂(朱砂)、几支毛笔(狼毫、兼毫)、一小瓶医用酒精(消毒和特殊用途)、几包真空包装的草药(标签上印着名字和克重)、一个巴掌大的三清铃、一把用雷击枣木边角料削的小剑、还有师父那台老掉牙但还能用的诺基亚手机。

我取出一小块辰砂,用纯净水在自带的小瓷碟里仔细研磨。师父说过,画符的朱砂要浓稠,稀了就像信号不好,传不了“神”。

吊扇的叶片影子在墙上晃动。师父放下水瓶,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扫视着这间弥漫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道的大堂。

“香。”师父言简意赅。

我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盒普通的柏木线香,抽出一支,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烟气笔直上升。师父接过香,对着虚空,神情严肃地拜了三拜,口中默念上清启请诸真神咒,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乌玉兔光华盛,南辰北斗照分明;上清三境诸真圣,闻香遥赴此坛庭……”

诵毕,师父将香稳稳插入一个一次性纸杯装的米粒里。三缕青烟笔直上升。师父的目光紧紧盯着香头燃烧的火星和烟气的形态。

“师父,香…”我小声提醒。中间那炷香烧得飞快,火星亮得刺眼,左右两炷却蔫头耷脑,香灰弯曲粘连,迟迟不掉。更邪门的是,那青烟升到半米左右,像撞到了看不见的玻璃,盘旋了一下,竟丝丝缕缕地倒卷下来,方向直指楼上!

师父眉头拧成了疙瘩:“‘恶事香’,烟气倒卷,阴邪缠身,怨念深重。这孩子不是病,是‘撞客’了,而且,缠上他的东西,怨气不小。”

“撞客?”我第一次听这词,后背有点发凉。

“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撞’上了,轻的丢魂落魄,重的要命。”师父收起罗盘站起身,“走,上去看看。”

沈老板和他老婆早就守在二楼楼梯口,两人都眼窝深陷,满脸绝望。沈老板抢上一步,声音带着哭腔:“道长!您看宝瑞他…还有救吗?求您了!多少钱都行!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他老婆在旁边抹眼泪,手里攥着湿透的纸巾。

师父摆摆手,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沈老板,先别急。我们看看情况再说。不过,这事麻烦,得先找到根儿。另外,法事需要的东西得备齐:好点的黄纸、冥币(要印往生咒的)、香烛、供品(水果糕点就行)、新挖的干净黄土一袋、柳树枝七根。还有…” 师父顿了顿,看着沈老板的眼睛,“辛苦费,五千。事成后,再付五千。这是规矩。”

“行!行!马上准备!辛苦费没问题!”沈老板忙不迭地答应,掏出手机就要转账。

“现金。”师父补充了一句,“现在去准备东西吧。”

沈老板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拉着老婆匆匆下楼张罗去了。

师父走到紧闭的儿童房门口,没急着进去。他拿出罗盘,平托在掌心,沿着走廊缓缓走动。罗盘天池里的磁针原本稳稳指向南午,走到房门口正对的墙壁时(西北方),磁针猛地一跳,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当师父停在房门口时,磁针像是被吸住一样,针尖死死指向房门方向,微微颤抖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

“好重的阴气!”师父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房门。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成剑诀(玉清诀),指尖似乎凝聚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缓缓点向门板中心的位置。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刹那——

“呜…哇——!”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婴儿啼哭,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直往人脑仁里钻!同时,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门板,仿佛极其轻微地“嗡”地震动了一下!

沈老板的老婆吓得尖叫一声,差点瘫倒。沈老板也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师父的剑诀没有收回,反而向前猛地一点,口中疾叱:“唵 吽 吒 唎!”(上清净天地神咒真言)指尖那股凉意骤然一盛!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静电放电的声音响起。门板被点的位置,凭空冒起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烟,瞬间消散。那恐怖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走廊里的阴冷感似乎弱了一丝。但师父的脸色更沉了。

“不是一般的游魂,是‘婴灵’!”师父收回手,声音低沉,“而且是被人强行禁锢在这附近,怨气化煞的婴灵!它缠着这孩子,是要借他的生气和童子身‘养’自己!”

“婴…婴灵?”沈老板牙齿都在打颤,“怎…怎么可能?”

师父没直接回答,目光如刀,盯着沈老板和他老婆:“沈老板,你们家,或者这房子以前,有没有…没出生就没了的孩子?特别是女婴?或者…最近家里…有没有谁做过流产?” 他问得很直接。

沈老板和他老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互相看了一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师父见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转头对我吩咐:“懋钦,拿张‘安土地神符’,朱砂笔。”

我赶紧递上。师父提笔,蘸饱了浓稠的朱砂墨,在黄表纸上笔走龙蛇。他运笔沉稳,口中默念真言,符纸上隐约有微光流转。符胆的核心,是一个繁复的变体“霐”字,周围环绕着代表五方土地的秘篆。

符成,师父将符纸折成三角形,走到走廊尽头的西南角(坤位),蹲下身,抠开踢脚线旁边一小块松动的地板,将符压进去,再用一小块水泥块塞紧压实。

“这符能暂时稳住这里的地气,隔绝外邪,护住这一小块地方。”师父直起身,看向惊魂未定的沈老板夫妇,“缠上你们儿子的婴灵,怨气很深,根子恐怕就在这房子底下,或者跟这房子有扯不清的关系。它不是无主孤魂,是被人‘困’在这里,怨气散不掉,才找了宝瑞这个阳气足的娃娃当‘窝’。普通的驱邪符咒只能激怒它,伤不了根本。”

师父顿了顿,目光扫过这装修一新的走廊,声音带着冷意:“要彻底送走它,救你们儿子,就得先找到它的‘根’——那具被随便埋了、不得安宁的小尸骨。然后开坛做法,诵经超度,化解它的怨气,送它去该去的地方。不然…”

后面的话师父没说,沈老板夫妇已经面无人色。

“道长!找!我们找!您说怎么做就怎么做!钱不是问题!”沈老板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师父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刚才说的东西,天黑前备齐。第二,我需要知道这房子,或者附近,特别是西南方向,百步之内,所有可能埋过夭折小孩的地方!哪怕只是老人传说的!一点线索都不能漏!第三…”

师父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法事凶险,婴灵怨毒,我得借天地之力,行‘破秽炼度’的科仪。定金五千,事成后五千。这是‘买命钱’,也是给那孩子的‘路费’。明白?”

“明白!明白!”沈老板连连点头,立刻掏出钱包数现金。

师父收了钱,不再多言:“好。东西备齐了叫我。今晚子时(11点),阴气最盛,也是化解怨气最好的时候。懋钦,跟我布坛。”

沈老板夫妇慌慌张张下楼准备。师父走到走廊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雨水顺着新装的PVC雨棚哗哗流下。他沉默片刻,低声对我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到了吗,懋钦?人自己造的孽,有时候比深山老林里的精怪还凶。这婴灵的怨,就是活生生的因果。咱们干这行,修的不光是法术,更是心里这杆‘秤’。收钱办事,天经地义,但也得掂量清楚,这钱背后…沾的是血,还是泪。”

我那时还不太懂,只觉得这江南闷热潮湿的空气里,透着一股子钻心的凉。师父最后那句话,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十四岁的脑子里: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沾了因果,就得担着。”

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距离子时,还有四个小时。

师父拿出手机,设置了一个闹钟。屏幕的光映着他肃穆的脸。

坛,将在楼上那间充满药味和阴冷气息的儿童房里布下。一场与怨灵的正面对决,即将在这座看似崭新的江南水乡民宿里上演。而更深的阴影,仿佛正随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

师父拿起那把雷击枣木小剑,剑尖挑起一张刚画好的“破秽符”,口中默诵真言,剑指虚空。

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在这座精心装修过的“枕水小栈”的某个阴暗角落,有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结局+番外玄尘笔录懋钦沈宝瑞》精彩片段


2025年,冬月,亥时。京城,西山别墅区边缘,一处闹中取静的四合院。

双层加厚的断桥铝窗户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北风,但那股寒意,却仿佛顺着虎口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灰线,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刚从“那个地方”回来不到三个时辰,那股子阴冷劲儿还没散尽。

对面坐着的王总,腕上那块限量版理查德米勒在暖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此刻手指却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茶几边缘,透着一股子焦躁。他推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敞着,露出里面一沓沓崭新的红色钞票。“懋钦道长,尾款五十万,现金,您点点?”

我没碰那袋子。桌上保温杯里的枸杞红枣茶氤氲着热气。我的目光落在右手虎口,那道新添的、淡得几乎融入掌纹的灰线,正沿着生命线悄无声息地向上爬。这是代价,“锁龙井”项目里那东西留下的印记。五十万?呵,买不回我耗掉的三年阳寿。

“‘王总费心,’我声音有点哑,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也暖不了肺腑深处的阴寒,‘我要的东西呢?’”

王总如释重负,赶紧又从爱马仕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小心打开。里面衬着黄绸,躺着一截干枯发黑、似木非木、似骨非骨的东西,散发着极淡的土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怨念。‘按您吩咐,在基坑西侧承重墙夹层里找到的,就…这么一小块。’”

我拈起那截‘镇物’,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细微悸动直冲脑门。厌胜术,又是厌胜术。几十年前的怨气,借着现代钢筋水泥的壳子作祟,差点把这地产大亨和他的“龙脉楼盘”一起拖进深渊。我把它收进一个特制的铅盒,盒盖上用激光蚀刻着复杂的符箓纹路。这玩意儿,还得找‘墨斗张’那老家伙一起处理。

收了钱,拿了东西,因果两清。至于王总以后会不会再因为别的缺德事遭报应,那就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了。送走千恩万谢的事主,院门合拢,智能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的繁华与喧嚣。我瘫坐在人体工学椅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保温杯里的热气扑在脸上,视线有些模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十六年前,2009年的那个夏天,师父第一次带我“走活儿”的江南小镇…

(回忆开始,进入第一章主体)

2009年,夏。江南,姑苏城外,柳溪镇。

江南的梅雨,黏腻得让人心烦。不是暴雨,是那种无孔不入的湿气,混着高温,把一切都蒸腾出一种发霉的味道。那年我十四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短袖,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跟在师父玄真子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柳溪镇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师父那年也就五十出头,但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棉麻“改良道袍”——其实就是件对襟盘扣的褂子,混在游客里毫不起眼。他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登山包,里面鼓鼓囊囊。

落脚的地方,是镇子西头沈老板家开的家庭旅馆——“枕水小栈”。房子是老宅翻新的,白墙刷得挺新,木窗棂也漆过,但那股子老房子特有的、混杂着木头腐朽和河底淤泥的阴湿气味,空调开了除湿也压不住。沈老板看着也就三十多岁,脸色却比这天气还阴沉。

师父此来,是沈老板托了好几个人辗转求来的。他家七岁的独苗沈宝瑞,一个月前跟几个小伙伴在镇外废弃的河神庙(就剩个地基土包了)附近玩,捡了个挺旧的布娃娃。结果当晚就发高烧,胡言乱语,接着就昏睡不醒。苏沪的大医院跑遍了,CT、核磁、腰穿都做了,专家会诊结论是“不明原因脑功能抑制”,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孩子却一天比一天瘦,小脸蜡黄,呼吸弱得监护仪都报警。实在没法子了,才把希望寄托在“玄学”上。

“懋钦,把箱子打开。”师父坐在小旅馆一楼大堂的塑料椅子上,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头顶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老式罗盘,黄铜包边,天池里的磁针倒是稳稳的。

“是,师父。”我赶紧放下包,打开那个看起来像大号工具箱的铝合金箱子。里面分层整齐:成卷的机制黄表纸、密封罐装的精研辰砂(朱砂)、几支毛笔(狼毫、兼毫)、一小瓶医用酒精(消毒和特殊用途)、几包真空包装的草药(标签上印着名字和克重)、一个巴掌大的三清铃、一把用雷击枣木边角料削的小剑、还有师父那台老掉牙但还能用的诺基亚手机。

我取出一小块辰砂,用纯净水在自带的小瓷碟里仔细研磨。师父说过,画符的朱砂要浓稠,稀了就像信号不好,传不了“神”。

吊扇的叶片影子在墙上晃动。师父放下水瓶,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扫视着这间弥漫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道的大堂。

“香。”师父言简意赅。

我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盒普通的柏木线香,抽出一支,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烟气笔直上升。师父接过香,对着虚空,神情严肃地拜了三拜,口中默念上清启请诸真神咒,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乌玉兔光华盛,南辰北斗照分明;上清三境诸真圣,闻香遥赴此坛庭……”

诵毕,师父将香稳稳插入一个一次性纸杯装的米粒里。三缕青烟笔直上升。师父的目光紧紧盯着香头燃烧的火星和烟气的形态。

“师父,香…”我小声提醒。中间那炷香烧得飞快,火星亮得刺眼,左右两炷却蔫头耷脑,香灰弯曲粘连,迟迟不掉。更邪门的是,那青烟升到半米左右,像撞到了看不见的玻璃,盘旋了一下,竟丝丝缕缕地倒卷下来,方向直指楼上!

师父眉头拧成了疙瘩:“‘恶事香’,烟气倒卷,阴邪缠身,怨念深重。这孩子不是病,是‘撞客’了,而且,缠上他的东西,怨气不小。”

“撞客?”我第一次听这词,后背有点发凉。

“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撞’上了,轻的丢魂落魄,重的要命。”师父收起罗盘站起身,“走,上去看看。”

沈老板和他老婆早就守在二楼楼梯口,两人都眼窝深陷,满脸绝望。沈老板抢上一步,声音带着哭腔:“道长!您看宝瑞他…还有救吗?求您了!多少钱都行!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他老婆在旁边抹眼泪,手里攥着湿透的纸巾。

师父摆摆手,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沈老板,先别急。我们看看情况再说。不过,这事麻烦,得先找到根儿。另外,法事需要的东西得备齐:好点的黄纸、冥币(要印往生咒的)、香烛、供品(水果糕点就行)、新挖的干净黄土一袋、柳树枝七根。还有…” 师父顿了顿,看着沈老板的眼睛,“辛苦费,五千。事成后,再付五千。这是规矩。”

“行!行!马上准备!辛苦费没问题!”沈老板忙不迭地答应,掏出手机就要转账。

“现金。”师父补充了一句,“现在去准备东西吧。”

沈老板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拉着老婆匆匆下楼张罗去了。

师父走到紧闭的儿童房门口,没急着进去。他拿出罗盘,平托在掌心,沿着走廊缓缓走动。罗盘天池里的磁针原本稳稳指向南午,走到房门口正对的墙壁时(西北方),磁针猛地一跳,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当师父停在房门口时,磁针像是被吸住一样,针尖死死指向房门方向,微微颤抖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

“好重的阴气!”师父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房门。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成剑诀(玉清诀),指尖似乎凝聚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缓缓点向门板中心的位置。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刹那——

“呜…哇——!”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婴儿啼哭,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直往人脑仁里钻!同时,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门板,仿佛极其轻微地“嗡”地震动了一下!

沈老板的老婆吓得尖叫一声,差点瘫倒。沈老板也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师父的剑诀没有收回,反而向前猛地一点,口中疾叱:“唵 吽 吒 唎!”(上清净天地神咒真言)指尖那股凉意骤然一盛!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静电放电的声音响起。门板被点的位置,凭空冒起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烟,瞬间消散。那恐怖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走廊里的阴冷感似乎弱了一丝。但师父的脸色更沉了。

“不是一般的游魂,是‘婴灵’!”师父收回手,声音低沉,“而且是被人强行禁锢在这附近,怨气化煞的婴灵!它缠着这孩子,是要借他的生气和童子身‘养’自己!”

“婴…婴灵?”沈老板牙齿都在打颤,“怎…怎么可能?”

师父没直接回答,目光如刀,盯着沈老板和他老婆:“沈老板,你们家,或者这房子以前,有没有…没出生就没了的孩子?特别是女婴?或者…最近家里…有没有谁做过流产?” 他问得很直接。

沈老板和他老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互相看了一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师父见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转头对我吩咐:“懋钦,拿张‘安土地神符’,朱砂笔。”

我赶紧递上。师父提笔,蘸饱了浓稠的朱砂墨,在黄表纸上笔走龙蛇。他运笔沉稳,口中默念真言,符纸上隐约有微光流转。符胆的核心,是一个繁复的变体“霐”字,周围环绕着代表五方土地的秘篆。

符成,师父将符纸折成三角形,走到走廊尽头的西南角(坤位),蹲下身,抠开踢脚线旁边一小块松动的地板,将符压进去,再用一小块水泥块塞紧压实。

“这符能暂时稳住这里的地气,隔绝外邪,护住这一小块地方。”师父直起身,看向惊魂未定的沈老板夫妇,“缠上你们儿子的婴灵,怨气很深,根子恐怕就在这房子底下,或者跟这房子有扯不清的关系。它不是无主孤魂,是被人‘困’在这里,怨气散不掉,才找了宝瑞这个阳气足的娃娃当‘窝’。普通的驱邪符咒只能激怒它,伤不了根本。”

师父顿了顿,目光扫过这装修一新的走廊,声音带着冷意:“要彻底送走它,救你们儿子,就得先找到它的‘根’——那具被随便埋了、不得安宁的小尸骨。然后开坛做法,诵经超度,化解它的怨气,送它去该去的地方。不然…”

后面的话师父没说,沈老板夫妇已经面无人色。

“道长!找!我们找!您说怎么做就怎么做!钱不是问题!”沈老板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师父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刚才说的东西,天黑前备齐。第二,我需要知道这房子,或者附近,特别是西南方向,百步之内,所有可能埋过夭折小孩的地方!哪怕只是老人传说的!一点线索都不能漏!第三…”

师父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法事凶险,婴灵怨毒,我得借天地之力,行‘破秽炼度’的科仪。定金五千,事成后五千。这是‘买命钱’,也是给那孩子的‘路费’。明白?”

“明白!明白!”沈老板连连点头,立刻掏出钱包数现金。

师父收了钱,不再多言:“好。东西备齐了叫我。今晚子时(11点),阴气最盛,也是化解怨气最好的时候。懋钦,跟我布坛。”

沈老板夫妇慌慌张张下楼准备。师父走到走廊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雨水顺着新装的PVC雨棚哗哗流下。他沉默片刻,低声对我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到了吗,懋钦?人自己造的孽,有时候比深山老林里的精怪还凶。这婴灵的怨,就是活生生的因果。咱们干这行,修的不光是法术,更是心里这杆‘秤’。收钱办事,天经地义,但也得掂量清楚,这钱背后…沾的是血,还是泪。”

我那时还不太懂,只觉得这江南闷热潮湿的空气里,透着一股子钻心的凉。师父最后那句话,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十四岁的脑子里: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沾了因果,就得担着。”

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距离子时,还有四个小时。

师父拿出手机,设置了一个闹钟。屏幕的光映着他肃穆的脸。

坛,将在楼上那间充满药味和阴冷气息的儿童房里布下。一场与怨灵的正面对决,即将在这座看似崭新的江南水乡民宿里上演。而更深的阴影,仿佛正随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

师父拿起那把雷击枣木小剑,剑尖挑起一张刚画好的“破秽符”,口中默诵真言,剑指虚空。

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在这座精心装修过的“枕水小栈”的某个阴暗角落,有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到了22:58。

儿童房里的空调被师父强硬地关掉了。闷热潮湿的空气重新凝聚,混合着消毒水、残留的药味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让人呼吸都有些粘滞。沈老板夫妇按照师父的要求,把昏睡的沈宝瑞挪到了房间正中央临时搭起的一张铺着崭新白布的小床上。孩子瘦小的身体陷在里面,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师父和我已经布置好了简易的法坛。一张铺着黄布的方桌靠墙摆放(避开西南坤位)。桌上正中供奉着简易的三清画像(师父随身带的卷轴),前方是几盘新鲜水果糕点,三盏酥油灯在闷热的空气中顽强地燃烧着,火苗稳定。桌角放着师父的雷击枣木剑、三清铃、一叠画好的符箓(破秽符、护身符、往生符),以及那七根新鲜的柳树枝。

沈老板准备的东西都堆在角落:成捆的黄表纸、印着往生神咒的冥币堆得像小山、大捆的素烛和线香、一大袋散发着泥土腥气的干净黄土。五千块现金用一个红包装着,压在香炉下面——这是规矩,法金需在坛上,既是供奉,也是“秤”的具象。

师父换上了一件相对正式些的靛青色法衣(依旧是棉麻质地,但绣有简易的云纹和水波纹),神色肃穆。他走到坛前,拿起三支线香点燃,对着三清画像躬身三拜,口中朗声诵念: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焚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上清香文)

诵毕,插香入炉。烟气笔直上升,这次没有出现倒卷的异象。

“懋钦,净水。”师父吩咐。

我赶紧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纯净水(代替无根水),倒在师父递过来的一个干净瓷碗里。师父左手托碗,右手剑指凌空对着水面虚画符咒(净天地解秽符),口中默诵真言。随着他指尖划过,碗中平静的水面似乎泛起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沈老板,沈夫人,”师父转身,目光如炬地看着紧张得几乎站不稳的夫妇俩,“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更不许靠近法坛和孩子!你们就站在这西南角,坤位主静,土地神符能护住你们一时。记住,心念要正,莫生恐惧,恐惧是它的食粮!”

两人拼命点头,紧紧依偎在西南墙角,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师父走到沈宝瑞床前,拿起一张画好的“护身金光符”,用剑指在符上虚点几下,口中疾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念罢,将符轻轻折成三角形,塞进孩子贴身睡衣的口袋里。

他走回坛前,拿起那把雷击枣木剑。剑身黝黑,纹理虬结,隐隐带着一股刚阳之气。师父左手掐“玉清诀”,右手持剑,脚踏罡步(简化版,限于室内空间),口中开始诵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经文声在闷热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安抚躁动的阴气。三盏酥油灯的火苗随着诵经声轻轻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扭动。

随着经文的深入,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在缓缓下降。不是空调带来的那种凉爽,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寒。那盏功率不大的节能灯,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突然——

“呜…呜呜…”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猫叫又似婴儿抽泣的声音,不知从房间的哪个角落响起,断断续续,充满了怨毒和委屈。

师父诵经声不停,但脚步猛地一顿,剑尖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正是床头那面墙!他左手剑诀对着那方向凌空一点:“肃静!”

哭声戛然而止,但房间里的阴寒之气更重了。沈夫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沈老板浑身都在抖。

师父继续诵经,步伐加快,剑随身走,在空中划出道道无形的轨迹,似乎在构建一个保护性的力场。他走到那袋黄土前,抓起一把,口中念咒,将土均匀地撒在沈宝瑞小床的四周,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这是“安土地界”,暂时隔绝内外,保护孩子肉身。

当师父诵念到经文中的超度往生章节时——

“哇——!!!”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怨毒的婴儿尖啸,如同玻璃刮擦黑板般在房间内猛然爆发!这一次,声音不再飘渺,而是清晰地来自于沈宝瑞躺着的床上!

只见昏迷中的沈宝瑞,小小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眼睛依旧紧闭,但那张蜡黄的小脸瞬间扭曲变形,嘴巴以一种人类不可能的角度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黑色怨气,从他七窍(尤其是口鼻)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不好!它要强占童身!”师父厉喝一声,反应极快!他不再诵经,左手迅速掐了一个“北斗诀”(主杀伐镇邪),右手雷击枣木剑闪电般刺出,剑尖并非刺向孩子,而是刺向孩子头顶上方半尺处的虚空!剑尖之上,早已穿好了一张“破秽神符”!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敕令!破秽!” 师父舌绽春雷,声震屋瓦!

“嗤啦——轰!”

剑尖刺入那团逸散的黑气,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那张破秽符无火自燃,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的痛苦嘶嚎,那团包裹着沈宝瑞头部的黑气被金光硬生生撕裂、驱散!

沈宝瑞弓起的身体重重摔回床上,不再嘶吼,但依旧昏迷,只是脸色更加灰败,嘴角渗出一丝黑血!

金光与黑气碰撞的瞬间,房间里的节能灯管发出“噼啪”一声脆响,彻底熄灭!只剩下法坛上三盏摇曳的酥油灯,提供着昏黄不定的光源!墙壁上,光影疯狂舞动,仿佛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挣扎!

“懋钦!柳枝!坤位!打!”师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早已高度紧张,闻言立刻抓起准备好的七根柳树枝(柳枝打鬼,越打越矮,是民间常用驱邪物)。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冲到房间西南角(坤位),对着那片因断电而显得格外浓重的阴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尽全身力气抽打下去!

“啪!啪!啪!”

柳枝抽打在空气和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次抽打,那片阴影似乎就翻滚扭曲一下,同时伴随着一声声尖锐短促、充满痛苦和怨毒的婴啼!

“呜!哇!啊——!”

师父也没闲着。他放下剑,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快速结印(上清缚鬼诀),口中急诵:“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同时,他抓起法坛上的三清铃,手腕急速抖动!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而急促的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净化感,与柳枝的抽打声、婴灵的尖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交响!

在铃声、柳枝和法咒的三重压制下,那团在坤位翻滚的浓重阴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压缩!凄厉的尖啸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最后化为一缕极其凝练的、只有巴掌大小的、不断扭曲变幻的黑色人形雾气!它被牢牢地压制在西南墙角,被师父的法咒灵光和三清铃声形成的光圈所禁锢!

那雾气虽小,散发出的怨毒和冰冷却比之前强了十倍不止!它没有具体的五官,但被束缚的核心处,仿佛有两点猩红的光点在死死地盯着师父和我!

师父额角已经见汗,呼吸也有些急促。长时间的诵经、踏罡、施法,尤其是刚才那雷霆一击,对他的消耗极大。他左手维持着缚鬼诀的指印,右手拿起一张特制的、用银朱(朱砂中掺入微量银粉,效力更强)绘制的“往生神咒符”。

“孽障!”师父盯着那团被禁锢的、扭曲挣扎的婴灵怨煞,声音带着疲惫却无比威严,“你含怨而死,不得安息,是天道不公,亦是人为之孽!但你不该迁怒无辜童子,强占其身为巢穴,此乃大恶!今日贫道在此,行上清破秽炼度之法,为你诵经超度,化解怨戾,送你往生!望你放下执念,莫再为祸!否则,休怪贫道行雷霆手段,将你打入酆都,永世不得超生!”

师父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震慑心魂的力量。那团怨煞的挣扎似乎微弱了一丝,但核心处的猩红光芒依旧闪烁不定,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师父不再多言。他左手缚鬼诀稳住怨煞,右手剑指夹住那张银朱“往生神咒符”,口中开始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中的超度往生真言: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功德金色光,晖晖开幽暗…”

随着真言诵念,师父剑指上的符箓无火自燃,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晕,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纯净力量。这金光缓缓飘向被禁锢在墙角的婴灵怨煞。

“嗤嗤…”

金光与那凝练的黑色怨煞接触,如同阳光消融冰雪。黑气剧烈地翻滚、扭曲、蒸腾,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叫在同时响起。那猩红的光点疯狂闪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抗拒。

师父的诵经声越发宏大庄重,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他持印的手稳如磐石。金色光晕持续不断地净化着那团怨煞。

就在金光即将彻底包裹住怨煞核心的瞬间——

一直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沈夫人,看着那团在金光中痛苦挣扎扭曲的、仿佛能感受到无尽委屈的黑色小影子,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愧疚和某种母性本能猛地爆发出来!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囡囡!我的囡囡啊——!妈对不起你!妈不该听他的!妈不该把你…把你丢在…”

“闭嘴!”师父脸色剧变,厉声喝止!但已经晚了!

这一声哭喊,如同在滚油里浇了一瓢冷水!

那团即将被金光净化的怨煞,在听到“囡囡”两个字时,猛地一滞!核心处的猩红光芒骤然暴涨!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充满了刻骨仇恨和滔天怨毒的冰冷气息轰然爆发!

“轰——!”

束缚它的法咒光圈瞬间被冲开!师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团怨煞挣脱束缚,并未攻击任何人,而是化作一道快如闪电的黑气,猛地扑向了法坛上那三盏燃烧的酥油灯!

“噗!噗!噗!”

三盏灯应声而灭!

房间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怨气和刺骨的阴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黑暗中,无数细碎、怨毒的婴儿啼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有无数个怨灵在同时哭泣!墙壁、地板、天花板,似乎都传来了“咯咯”的抓挠声!

沈老板夫妇的惊恐尖叫被淹没在这恐怖的声浪里。

“懋钦!护住孩子!柳枝圈!”师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依旧冷静。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凭着记忆和对阴气方位的本能感知,我连滚爬爬地扑到沈宝瑞床边,抓起剩下的柳枝,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体周围胡乱抽打,试图重建那被怨气冲散的“安土地界”。

黑暗中,师父的方向传来急促的咒语声和金属摩擦声——他似乎在快速结印,并拿起了三清铃!

“叮铃——!”

铃声再次响起,却显得有些急促和力不从心。

“咯咯咯…”那令人牙酸的抓挠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就在我的耳边!

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触手,缠绕上我的脚踝,试图将我拖入黑暗…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冰冷刺骨的怨气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脚踝,顺着裤腿向上攀爬,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麻痹感和深入骨髓的阴寒。四面八方都是尖锐怨毒的婴啼和“咯咯咯”的抓挠声,仿佛下一秒就有无数冰冷的小手要撕开我的皮肉!

“懋钦!稳住!心灯不灭,邪祟难侵!”师父的厉喝穿透嘈杂的怨声,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他声音里的虚弱无法掩饰,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心灯!师父说过,人身自有元阳之火,心神守一,便是最坚固的屏障!

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但师父的喝声和脚踝上冰冷的触感,反而激起了我骨子里一股倔强的狠劲!我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我不管那些抓挠声和啼哭声,凭着记忆和对阴气最浓方向的感知,将手中剩下的柳树枝疯狂地抽打在沈宝瑞身体周围的地板上!

“啪!啪!啪!啪!”

柳枝抽打地面的脆响,带着柳木特有的驱邪之力,暂时逼退了试图从地面涌向孩子的阴寒怨气。我一边抽打,一边嘶哑地吼出师父教过的最简单的净心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声音颤抖,不成调子,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叮铃铃——!”

师父的方向,三清铃的声音再次顽强地响起!这一次,铃声不再急促,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沉稳、悠长,仿佛蕴含着某种安抚与净化的力量。铃声所及之处,那无处不在的抓挠声似乎被压制了一瞬。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如水的路灯光芒,我依稀看到师父的身影。他半跪在法坛前,左手依旧死死掐着那个束缚的印诀(北斗诀),右手却放下了三清铃,正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

“师父!”我心头剧震。

师父没有理会我。他蘸血的指尖,在黑暗中,凭着无与伦比的经验和道心感应,闪电般在自己左手掌心画符!那符纹极其复杂,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煞气——是“血符”!以自身精血为引,威力巨大,但对施术者损耗极大!

“以血为引,以心为灯!上清敕令,万煞伏形!” 师父的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血符画成的刹那,师父左手猛地向前一推!

“嗡——!”

一道暗红色的、并不耀眼却带着无匹镇压之力的光芒,从他掌心爆发出来!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瞬间锁定了房间西南角(坤位)那团最为凝练、正试图再次扑向沈宝瑞的婴灵怨煞核心!

“嗤——!!!”

红光与那猩红怨煞核心猛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钢铁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尖锐摩擦声!那团怨煞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野兽,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黑气剧烈翻滚、溃散,核心处的猩红光芒疯狂闪烁,却无法挣脱那道血色符光的锁定和灼烧!

师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金纸色,维持印诀和血符的左手青筋暴起,仿佛随时会崩断!他嘴角的鲜血流得更多了,滴落在靛青色的法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血符的光芒在持续消耗师父的精血和元气,怨煞的反抗也到了疯狂的地步,整个房间的气流都在剧烈地搅动,阴风呼啸,吹得法坛上的黄布猎猎作响,剩余的符纸哗哗乱飞。

就在这僵持不下、眼看师父就要油尽灯枯的千钧一发之际——

“找到了!找到了!道长!在…在后院老槐树根底下!!” 沈老板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嘶喊,突然从楼下传来,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这一声喊,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块!

那被血符灼烧、痛苦挣扎的怨煞核心,在听到“老槐树根底下”这几个字时,猛地一滞!那疯狂闪烁的猩红光芒中,怨毒似乎凝滞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悲伤和…茫然?

师父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个!

“就是现在!”师父嘶吼一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血符的镇压之力催动到极致,同时右手闪电般抓起法坛上那叠厚厚的、印着“往生神咒”的冥币和黄表纸,用尽全力朝着那被血符红光锁定的怨煞核心抛洒过去!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地府,魄返酆都!冤有头,债有主!尘缘已了,莫再踟蹰!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这一次,师父诵念的不是经文,而是民间超度孤魂野鬼最常用、也最直指人心的《往生咒》!咒语简单,却带着一种直达灵魂的劝解和开释的力量!

漫天飞舞的黄纸冥币,如同纷飞的蝶群,在血符红光的映照下,飘飘洒洒地落向那团怨煞。更神奇的是,其中几张黄表纸,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精准地贴在了那凝练的怨煞核心之上!

“嗤…”

没有激烈的对抗。当黄纸冥币接触到那怨煞核心时,如同滚烫的雪花落入冰面,迅速消融。那凝练的、充满刻骨怨毒的黑色雾气,在血符的镇压下,在漫天黄纸的覆盖中,在《往生咒》直指人心的劝慰下,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淡化…

核心处的猩红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那光芒中蕴含的滔天怨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最后,只剩下两点微弱、纯净、仿佛初生婴儿般的朦胧光点,在黑暗中茫然地漂浮着,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对未知的畏惧。

师父见状,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软下去,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师父!”我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

“别管我…快…柳枝…净土…”师父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墙角那袋干净的黄土,又指了指那两点漂浮的、纯净的婴儿灵光,“…送她…回家…”

我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婴灵的怨煞已被血符和《往生咒》强行化去,剩下的是最本源、纯净却极度虚弱的婴灵魂魄。它需要归宿,需要“尘归尘,土归土”的仪式,才能真正安息。

我强忍着对师父伤势的担忧,抓起那袋沉重的黄土,又拿起最后几根柳枝(柳枝有引魂、护魂之效),冲到那两点微弱光点前。我学着师父的样子,用柳枝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两点光点,口中念着最简单的安魂咒:

“魂兮归来…返故居些…安尔形魄…归尔幽都…”

光点似乎能感受到柳枝上微弱的生机和善意,顺从地随着我的引导,飘向墙角。我迅速用柳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然后解开袋子,将干净的、带着泥土芬芳的黄土,小心翼翼地倾倒在圆圈中心,堆成一个小小的坟冢。

“去吧…回家了…” 我轻声说道,用柳枝最后在那小土堆上轻轻拂过。

那两点纯净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围绕着小小的土堆盘旋了三圈,光芒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柔和,最后轻轻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堆新土之中,消失不见。

就在光点融入泥土的瞬间——

“哇…哇…”

床上一直昏迷的沈宝瑞,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属于孩童的啼哭声!不再是那种怨毒的嘶嚎,而是充满了委屈和虚弱的真实哭声!

“宝瑞!我的宝瑞啊!”沈夫人再也忍不住,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抱着孩子放声大哭。沈宝瑞在她怀里虚弱地抽泣着,小脸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明显变得平稳有力了!那股萦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冷死气,彻底消失了!

房间里的灯管“噼啪”闪了几下,竟然重新亮了起来!光明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阴寒和怨气。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影子消失无踪,只剩下正常的光影。空气中那股淤泥般的阴冷感虽然还在,但已经淡了许多,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淡淡的泥土气息所取代。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不住颤抖。看着师父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嘴角胸前都是血迹,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师父却对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细若游丝:“…干…干得不错…小子…这‘秤’…你…端住了…”

沈老板也扑了过来,看着苏醒的儿子,又看看虚弱的师父,语无伦次:“道长!谢谢!谢谢您!您…您怎么样?我…我这就叫救护车!”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师父艰难地摆摆手,指了指法坛:“…香炉下…尾款…”

沈老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香炉下拿出那个装着五千块现金的红包,又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百元大钞都塞了进去,厚厚一沓,远超五千,双手颤抖着捧到师父面前:“道长!您拿着!救命钱!您一定得收下!您…您得去医院!”

师父没有推辞,示意我接过。他喘息着,目光却锐利地看向后院的方向,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后院…老槐树…根下三尺…天亮之前…把那孩子…好好起出来…用干净的红布包裹…找个向阳的山坡…埋了…立个无字碑…逢年过节…香火…纸钱…不可少…这是你们欠她的…真正的因果…才刚开始还…”

沈老板和他老婆闻言,脸色再次变得惨白,看着怀中虚弱的儿子,又想想槐树根下那被草草掩埋的“囡囡”,巨大的愧疚和后怕涌上心头,两人抱着孩子,对着师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

“是…是!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漫长的、充斥着怨煞与斗法的黑夜,终于过去。

我扶着几乎虚脱的师父走出“枕水小栈”时,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水乡特有的湿润扑面而来。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师父靠在我瘦小的肩膀上,脚步虚浮,呼吸微弱。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晨光中依旧显得阴郁的老宅,又看了看自己沾着血迹的左手掌心(那里被血符反噬,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焦黑的痕迹),低声喃喃,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看到了吧…懋钦…这世间的脏东西…有时候…不在深山老林…就在人心底下…咱们这行…修法…更要修心…这‘买命钱’…不好拿啊…”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带着血丝的痰。

“…这伤…没个一年半载…养不回来喽…亏大了…” 师父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值了…那娃儿…总算是…活过来了…”

我搀扶着师父,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虚弱,看着远处逐渐苏醒的水乡小镇,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师父口中那沉重的“因果”二字。

法事结束了。

钱,收了。

人,救了。

婴灵,送走了。

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烙印在了这个江南的清晨——师父掌心的焦痕,沈家夫妇眼中挥之不去的恐惧与愧疚,还有我心中,那份对“道”与“秤”沉甸甸的初悟。

回到我们临时落脚的简陋旅社,师父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我看着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因紧握柳枝而磨破皮、沾满泥土的手心,默默地打来热水,用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师父嘴角和胸前的血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终于停了。

手指拂过虎口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线,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将我从十六年前江南梅雨季的阴冷与血腥记忆中猛地拽回。

眼前是2025年西山四合院的书房。恒温恒湿的空气带着一丝檀香木书架的味道,保温杯里的枸杞红枣茶已经温凉。窗外北风依旧呼啸,但被先进的断桥铝窗隔绝,只剩下沉闷的低吼。

虎口的灰线,是昨夜“锁龙井”项目留下的印记,也是三年阳寿的代价。那截被铅盒封存的厌胜镇物,此刻正静静躺在书桌角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冰冷怨念,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师父…玄真子师父。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个倔强的老头。自2009年江南那次元气大伤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掌心那道焦黑的符伤更是成了永久的印记。他常说那是“买命钱”的凭证。五年前,他执意要回青城山老观“守着祖师爷”,把京城这摊子“红尘俗务”彻底丢给了我。临走前,他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懋钦,心里那杆‘秤’,端稳了。该收的钱,一分不能少;该救的人…量力而行。” 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智能门禁系统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夹克、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却眼神精亮的老头,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沾着泥土和水泥灰的工具箱。

墨斗张。鲁班门最后的倔强传人。

我按下开门键。院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机油、木头和淡淡土腥气的味道随着寒风先涌了进来。

“张师傅,辛苦您跑一趟。” 我起身迎到书房门口。

墨斗张没多话,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直接伸过来:“东西呢?”

我把那个沉重的铅盒递过去。他接过去,入手时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掂量了一下,又凑到耳边听了听(尽管铅盒隔音绝佳),最后用鼻子嗅了嗅盒盖缝隙。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凝重。

“哼,好狠的手段,好深的怨气。” 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钢筋水泥里埋这玩意儿,比在老木头里下厌胜还阴毒百倍!这是要断子绝孙,祸及三代的局!王扒皮那孙子,又干了什么缺德冒烟的事儿?” 墨斗张显然也认识那位王总,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基坑西侧承重墙夹层里起出来的。”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王总那边说是早年动迁遗留的麻烦,我看未必。这镇物的形制和怨气,不像近几十年的东西。”

墨斗张打开工具箱,里面没有锤子锯子,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各种尺寸的墨斗(核心传承)、小巧的鲁班尺、奇形怪状的刻刀、几块颜色各异的古旧木牌、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粉末。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铅盒,一股更浓郁的阴冷怨气瞬间弥漫开来,连书房的恒温系统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戴上老花镜,又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一副薄如蝉翼的黑色皮手套戴上,这才用一把特制的、非金非木的镊子,夹起那截干枯发黑的“镇物”,凑到台灯下仔细端详。他的手指在镇物表面极其轻微地摩挲着,感受着上面的纹理和残留的“气”。

“嘶…” 墨斗张倒吸一口凉气,老花镜后的眼睛猛地瞪大,“…饕餮纹?!虽然磨得差不多了,但这底子…错不了!还有这阴刻的‘困’字变体…懋钦,这东西,年头不对!”

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说?”

“这形制,这手法,这怨气浸染的深度…” 墨斗张放下镊子,指着镇物上一处极其细微的纹路,“你看这饕餮纹的勾角,这种凌厉凶煞的风格,还有这阴刻‘困’字用的‘鬼书’(一种古代厌胜专用符文),至少是汉末魏晋那会儿的东西!而且…这东西不是一般的镇物,是‘墓厌’!”

“墓厌?” 我眉头紧锁。厌胜术分支众多,用于墓葬的“墓厌”最为阴毒狠辣,通常是墓主防止盗掘或者报复仇家的极端手段。

“对!而且是顶级的‘困龙桩’!” 墨斗张脸色极其难看,“这玩意儿一般是钉在墓室关键风水眼位上,或者墓主棺椁四角,配合奇门遁甲里的‘困龙局’,能把靠近的生人活活困死、吸干生气,魂魄都不得超生!怨气重的,甚至能形成‘地缚灵域’,祸害一方!它怎么会跑到现代楼盘的地基里?!”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窗外北风的呼啸声隐约传来。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心中成型。王总的“锁龙井”项目,位置极其特殊,就在西山余脉与古河道交汇的所谓“潜龙穴”上。当初他拿下这块地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拆迁过程更是风波不断,传言有钉子户死活不肯搬…难道…

“张师傅,这‘困龙桩’,如果被人从原墓穴起出来,挪作他用…比如,埋在现代建筑的关键风水节点上…” 我缓缓问道。

墨斗张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它原有的‘困龙’凶性就会被彻底激发,而且会因为‘挪位’产生新的、更不可控的怨煞!它困住的就不再是墓里的东西,而是那片地本身的‘生气’甚至‘地脉’!轻则让住在上面的人厄运连连、疾病缠身,重则…引发地陷、楼塌,形成新的‘绝户地’!王扒皮那个楼盘…是不是最近出过怪事?工人出事?设备故障?或者…有人莫名其妙生病出事?”

我沉重地点点头。何止是怪事?若非我昨夜强行镇压,那“锁龙井”核心基坑,差点就成了吞噬几十条人命的无底深渊!王总只说是“工程事故”,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这挪了窝的“困龙桩”在作祟!

“混账东西!”墨斗张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拍在书桌上,震得茶杯乱跳,“为了钱,连这种掘坟盗墓、挪移千年凶物的损阴德事都敢干?!他就不怕遭天谴吗?!这玩意儿是能随便动的吗?它原来的‘家’在哪?那地方现在什么样子?有没有被彻底破坏?这都是天大的祸根!”

“所以,必须找到它原来的出处。” 我盯着那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镇物,“只有找到那座被破坏的古墓,才能知道这东西为何被起出,被谁动过,墓里还有什么‘东西’可能被惊动了…更重要的是,必须确认那座墓的‘困龙局’是否被彻底破坏,有没有新的隐患滋生!否则,祸不单行!”

墨斗张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盯着那“困龙桩”,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厌恶,也有一丝属于匠人的探究。“这东西…我能暂时封住它的外泄怨气,让它消停一阵子。但要彻底解决,要么找到原墓,用原墓的风水格局反向化解;要么…就得用更凶的东西强行镇碎它!后者风险太大,搞不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先封住它。” 我果断道,“原墓必须找。王总那边,我会去‘问’清楚,这‘困龙桩’到底是谁给他的,从哪弄来的!” 我的语气带着寒意。王总昨晚那套“动迁遗留”的说辞,现在听起来简直是侮辱智商。

墨斗张不再多言,开始从工具箱里翻找材料。他拿出几块颜色暗沉、带着天然木纹的阴沉木块,又取出一小包银灰色的金属粉末(秘制合金粉),混合着那刺鼻的油纸包粉末,倒入一个小巧的铜钵里。接着,他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挤出几滴殷红的鲜血滴入粉末中!

“鲁班秘传,‘血墨封煞’!” 他低喝一声,用一根特制的骨针快速搅拌。粉末遇到鲜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迅速凝结成一种暗红色、如同半凝固血浆般的粘稠物质,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封镇气息。

他用骨针蘸取这“血墨”,小心翼翼地在铅盒内部和那截“困龙桩”表面,刻画下极其繁复细密的鲁班秘符。每一笔落下,那镇物散发的阴冷怨气就减弱一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住。

书房里的压抑感也随之减轻。

做完这一切,墨斗张额头已见汗,脸色也苍白了几分。他迅速合上铅盒,又在盒盖接缝处涂抹了一圈血墨,最后取出一条浸染过桐油和朱砂的细麻绳,将铅盒紧紧捆扎了七圈,打了一个古怪的死结。

“暂时封住了。但这东西就像个定时炸弹,封得越久,反弹时可能越凶。你得抓紧。” 他把封印好的铅盒推给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费用…老规矩,三万八。血墨封煞,耗神。”

“明白,稍后转您。” 我毫不犹豫地应下。鲁班秘术,尤其是这种以自身精血为引的禁术,收费高昂天经地义。

墨斗张摆摆手,收拾起他的宝贝工具箱:“对了,懋钦,你刚才说那古墓可能在‘锁龙井’附近?西山余脉…古河道…潜龙穴…” 他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年轻时听我师父提过一嘴,说早年间,大概是民国那会儿吧,西山乱葬岗子深处,塌陷过一个大坑…下去看的人,疯的疯,死的死…后来就被填上了…位置嘛…好像就在现在北五环外,离王扒皮那楼盘…不算太远…”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民国时期的塌陷大坑?疯的疯死的死?这和王总项目地点的传闻何其相似!难道…那就是“困龙桩”原本所在?而王总的“锁龙井”项目,正好挖穿了当年被草草掩埋的古墓遗址?!

墨斗张提着箱子站起身,佝偻着背往外走,留下一句话在寒风里飘荡:“…人心啊…比最毒的厌胜术还狠…为了点黄白之物,啥棺材板都敢撬…这因果,大了去了…懋钦,你…好自为之吧。”

送走墨斗张,书房里重归寂静。封印好的铅盒静静躺在桌上,像一颗被强行按下的毒瘤。我拿起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王总昨晚发来的、满是谄媚感谢的信息。

我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却没有按下去。

找他摊牌?他这种老狐狸,只会用更多的谎言来搪塞。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找到那个真正动手“挪窝”的人。

我转身走到巨大的书柜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屉。里面没有书,只有几本边缘磨损、纸质发黄的旧笔记本——师父玄真子留下的手札。其中一本的扉页上,用遒劲的毛笔字写着:《北地山水考略·西山卷》。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是师父早年游历勘探西山风水地脉的详细记录,夹杂着潦草的手绘地形图和密密麻麻的批注。其中一页,赫然标注着“潜龙吐水,地气淤塞,古冢隐现,凶煞暗藏”的字样,旁边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大致区域——与墨斗张所说的民国塌陷坑传闻位置,以及王总的“锁龙井”项目地点,在地图上构成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三角!

而在那页笔记的空白处,师父用更小的字、更凝重的笔触,写着一行批注:

“疑为汉末‘戾王’疑冢?‘困龙’局现,擅动者…十死无生!”

戾王疑冢?!十死无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如果这“困龙桩”真是来自一座汉末戾王(通常指性格暴戾、死后不得安宁的王侯)的疑冢…那王总他们挖开的,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古墓,而是一个被精心布置、怨气积累了近两千年的死亡陷阱!

昨夜镇压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那深埋地下的“困龙局”核心,是否已被触动?墓中真正的主儿…或者被镇压的东西…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虎口那道灰线,似乎也隐隐传来一阵灼痛。

麻烦大了。

这单“生意”,收的那五十万尾款和一截镇物,现在看来,连利息都不够!

窗外,西山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呜咽着,像是在为地底深处某个苏醒的古老凶物,发出第一声低沉的咆哮。

墨斗张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四合院门外,带走了机油与古木混合的独特气息,却留下了一室沉甸甸的寒意。桌上那封印着“困龙桩”的铅盒,像一颗被强行按入地底的炸弹,安静,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

师父玄真子手札上那句“十死无生”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脑海里。戾王疑冢…汉末…困龙局…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代表着远超寻常古墓的凶险。那绝不仅仅是机关陷阱,更可能涉及深奥恶毒的奇门遁甲阵法、积累了近两千年的怨戾地气、甚至…被镇压的恐怖存在。

王总?他不过是个被贪婪驱使、又有些门路的商人,绝无能力策划这种级别的盗墓和挪移凶物。他的背后,必然站着真正懂行、且心狠手辣的高人——很可能是精通风水堪舆、奇门遁甲,甚至邪术的“专业人士”。

直接去找王总逼问?打草惊蛇,且未必能得到真相。当务之急,是确认三件事:

1.戾王疑冢的确切位置与现状。 墨斗张口中的民国塌陷坑是否就是墓穴所在?如今被“锁龙井”项目扰动后,墓穴是彻底暴露了,还是部分损毁?那核心的“困龙局”是否还在运转?是否被激活?

2.“困龙桩”被挪移的路径与目的。 是谁发现了古墓?谁主持了盗掘?又是谁将如此凶物精准地埋入了“锁龙井”项目的承重墙?仅仅是为了害王总?还是有更深层、更可怕的目的?

3.墓中是否还有“活物”? 是单纯的怨气煞局,还是…真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虎口那道灰线隐隐传来持续的、冰冷的刺痛感,提醒着我昨夜强行镇压的代价和那地底深处潜藏的威胁。这已不是简单的“处理灵异事件”,而是卷入了一场可能引发巨大灾难的漩涡。

行动必须隐秘、高效。

第一步,锁定疑冢位置。

我再次翻开师父的《北地山水考略·西山卷》。师父的笔记潦草却信息量巨大。他详细描绘了西山余脉与古河道(如今已是暗渠或填平的道路)交汇处的“潜龙吐水”格局,并标注了数个他认为“气机淤塞、隐现凶兆”的节点。其中一个节点,用红笔重重圈出,旁边写着:“乱石岗旧称‘卧牛背’,民国廿三年夏,暴雨地陷,现深坑,有黑气冲天,三日方散。乡民填之,后多怪异。疑为古冢泄煞。”

“卧牛背”…我迅速调出手机里的高精度卫星地图和现代城市图层,与师父手绘的、略显抽象的地形图进行比对。师父标记的“卧牛背”区域,如今正好被大片新建的住宅区和商业体覆盖,而王总的“锁龙井”超高层综合体项目,就像一颗巨大的钉子,狠狠楔在这片区域的西南边缘,紧邻着最后一块尚未被完全开发的、被规划为“城市绿肺”的丘陵林地。

卫星地图上,“锁龙井”项目庞大的基坑如同大地上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它东北方向大约一公里处,那片所谓的“城市绿肺”林地,在地图上呈现出一片不规则的、颜色略深的区域——那里,应该就是师父笔记中记载、墨斗张口述的“民国塌陷坑”大致范围!

王总的项目工地,与疑似古墓原址的林地,直线距离如此之近!项目在挖掘地基、打深桩时,极有可能已经触及甚至破坏了古墓的边缘结构!那截“困龙桩”,很可能就是从那里被起出,然后被别有用心地埋入了“锁龙井”的关键节点!

第二步,实地探查。

目标:那片被称为“城市绿肺”的林地(原卧牛背/民国塌陷坑区域)。

我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户外冲锋衣,背上一个半旧的摄影包(伪装),里面装着罗盘、几枚特制的五帝钱(探煞)、一小包朱砂粉、几道护身符箓、强光手电、还有那本师父的手札。腰间暗袋里,藏着那把跟随我多年的雷击枣木短剑。

没有开车。我选择搭乘地铁转公交,像普通市民一样,在早高峰的人流中悄然抵达了那片林地的外围。

这片所谓的“绿肺”,在城市扩张的浪潮中显得格格不入。树木倒是郁郁葱葱,但缺乏规划,杂草丛生,几条踩出来的小径蜿蜒其中,入口处立着个褪色的“保护林地,禁止开发”的牌子,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荒凉感。空气中弥漫着城市边缘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植物腐败的气息。

踏入林地,城市喧嚣瞬间被隔绝。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的光影。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带着落叶腐烂的味道。虫鸣鸟叫在四周响起,却莫名给人一种寂静压抑之感。

我拿出师父的手札和手机地图,根据笔记描述和卫星定位,朝着中心区域走去。越往里走,树木越发高大密集,光线愈发昏暗。手中的老式三合罗盘,磁针开始出现轻微的、不规则的摆动,并非指向固定的方向,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干扰,微微震颤。

“气机紊乱…” 我心中警惕。这并非天然形成的磁场异常。

继续深入,脚下开始出现散落的、棱角分明的大块岩石。这些石头颜色深黑,质地坚硬,与周围常见的山石截然不同,更像是…人工开凿后废弃的石料?甚至是墓石?

我蹲下身,仔细观察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黑色岩石。表面布满苔藓,但隐约能看到人工雕琢的痕迹。指尖拂过冰冷的石面,一股极其微弱、却深入骨髓的阴寒怨气顺着指尖传来,让我虎口的灰线猛地一痛!

就在这时,罗盘天池中的磁针突然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幅度之大,几乎要跳出天池!紧接着,针尖猛地一顿,死死指向我左前方一片被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陡坡!

我屏住呼吸,循着罗盘指引,拨开茂密的植被。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塌陷坑赫然出现在眼前!坑壁陡峭,布满嶙峋的怪石和盘虬的树根。坑底被厚厚的腐殖质、枯枝败叶和茂密的灌木覆盖,深不见底。坑口的直径目测至少有十几米,像一个狰狞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上方微弱的光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坑口周围的空气异常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混合了铁锈、淤泥和某种陈旧血腥的腐败气息。罗盘的磁针在这里彻底失灵,疯狂地旋转着。

“民国塌陷坑…戾王疑冢的入口…”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塌陷坑的规模、位置、以及周围紊乱到极致的阴煞气场,都印证了师父的记载和墨斗张的回忆。

我小心翼翼靠近坑口边缘。脚下的泥土异常松软湿滑。坑壁上,可以看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虽然被岁月和植物侵蚀,但那种规整的、属于大型墓道或墓室结构的轮廓依稀可辨。在几块裸露的、相对平整的黑色岩壁上,我甚至看到了模糊不清的、线条狞厉的浮雕痕迹!像是某种被刻意破坏的镇墓兽或者…镇压符文?

这绝非普通墓葬!仅仅是站在坑口边缘,那股扑面而来的、沉淀了千年的怨毒、不甘和一种被强行禁锢的狂暴气息,就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体内的元阳之气都隐隐感到压制。虎口的灰线更是灼痛得如同被针扎!

“困龙局…” 我喃喃自语。即使历经千年,即使墓穴已被破坏塌陷,这凶局残留的“势”依然如此恐怖!可以想象,当年完整运转时,是何等的绝杀之地!

我强忍着不适,从背包里取出一枚特制的、用百年桃木芯刻上“破煞”符文的五帝钱。默念安土地神咒,将钱币用力掷向坑底深处。

“叮!”

钱币撞击岩石的声音清晰传来,但紧接着,声音仿佛被黑暗吞噬,再无回响。我凝神感应,试图捕捉钱币上附着的一丝神念反馈。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混乱且充满恶意!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无数怨毒嘶吼和冰冷禁锢构成的泥潭!那枚破煞钱币上微弱的神光,仅仅坚持了几息,就被彻底湮灭!

坑底深处,有东西!而且极其凶戾!这“困龙局”的核心,很可能并未完全损毁,甚至…仍在运转!王总他们挪走的“困龙桩”,也许只是外围的“桩脚”之一!真正的杀招,还在下面!

我额角渗出冷汗,迅速后退几步,远离那令人心悸的坑口。仅仅是探查外围,就如此凶险,深入其中…难怪师父批注“十死无生”!

就在我准备进一步观察坑口周围环境,寻找更多线索(比如近期是否有人活动的痕迹)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突然从我身后的密林中传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

我瞬间警觉,身体紧绷,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雷击枣木剑柄上。左手则捏住了一张“六丁六甲护身符”。

“沙沙…沙沙…”

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似乎在缓缓地向我所在的位置靠近。一股极其隐晦、却比坑口阴气更加冰冷、更加“活”的恶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锁定了我的后背!

是守墓的东西?还是…跟踪我的人?!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茂密的灌木丛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但那“沙沙”声,却在我转身的瞬间,戛然而止!

林地重归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和坑口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冰冷叹息。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

戾王疑冢的凶险,显然不仅仅在地下。这看似荒凉的“城市绿肺”,也并非无人关注之地!

我缓缓松开按着剑柄的手,没有轻举妄动。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摸到我身后,绝非善类。此刻敌暗我明,贸然行动只会陷入被动。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观察坑口,实则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灵觉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同时,我拿出手机,对着塌陷坑和周围环境,看似随意地拍了几张照片(实际角度都刻意避开了可能暴露跟踪者的方位)。

几分钟后,我收起手机,转身,沿着来路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步伐沉稳,但精神高度戒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直到走出林地,重新沐浴在(虽然灰蒙蒙的)城市天光下,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恶意才缓缓消散。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幽深的树林,仿佛看到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回到四合院书房,我立刻将拍摄的照片导入电脑,放大细看。在坑口边缘一张照片的角落,几处不起眼的泥土翻动痕迹引起了我的注意——痕迹很新,手法专业,不像是动物所为,更像是…洛阳铲打探洞留下的印记!而且不止一处!

果然有人来过!而且就在近期!是盗墓贼?还是…挪移“困龙桩”的那伙人回来善后?或者…是那个在林中窥伺我的家伙?

更让我心惊的是,在坑底一张放大到极致的模糊照片里,厚厚的腐叶间隙,似乎隐约露出了一角…非天然形成的、深黑色的、带有繁复阴刻纹路的巨大石板!那纹路,与我手中铅盒里“困龙桩”上的饕餮纹和“鬼书”风格,如出一辙!

戾王疑冢的墓门,或者某个关键墓室的顶盖,很可能就在下面!而且,已经暴露了!

危机,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我盯着屏幕上那模糊却充满不祥气息的石板影像,又看了看桌上那封印着的铅盒。虎口的灰线灼痛感越发清晰,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必须加快速度了。在王总背后的势力做出更疯狂举动之前,在墓中那未知的凶物彻底苏醒之前,我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揪出幕后的黑手,并评估这座“困龙局”真正的危险等级!

否则,一旦那深埋地下的凶局彻底爆发,或者被别有用心之人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极少联系、却绝对可靠的老同学号码——他在市文物局考古队,专门负责地下勘探和疑难杂症。

“喂?老赵?是我,懋钦。有个‘私人业务’咨询…对,地质和古建方面的…西山北五环外,那片待开发的林地…对,就是‘卧牛背’那块…帮我查查,最近有没有异常的微震记录?或者…有没有非官方的勘探申请记录?…价钱好说,信息要快,要准!”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书房里亮着刺眼的白光,上面是老赵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带着一丝专业人员的兴奋和探究欲:

“懋钦,卧牛背那片地邪门了!刚调了地质微震记录,过去三个月,就在你说的中心点附近,监测到七次异常低频震动,震源深度…浅得离谱!不到三十米!能量模式不像天然地震,倒像是…地下有东西在‘撞墙’!非官方勘探记录没查到,但这事儿我帮你盯紧了,有发现随时…(信息中断)”

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老赵不是个拖沓的人,他承诺“随时联系”,却一夜杳无音信。我立刻回拨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老赵的手机从不关机,尤其是在跟进重要线索时!

我猛地站起身,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桌上的铅盒散发着幽幽的寒意,虎口的灰线灼痛感骤然加剧,像是在呼应着某种巨大的灾厄。

没有丝毫犹豫,我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必须立刻去老赵家!

车子在早高峰的车流中艰难穿梭,焦躁如同火焰灼烧着我的神经。老赵住在南城一个老旧的机关家属院里。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他住的四楼。

防盗门紧闭。我用力敲门:“老赵!赵建国!开门!”

门内死寂一片。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作呕的…铁锈混合着某种内脏腐败的腥甜气味,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让开!” 一个警惕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闻声而来的小区片警,还有两个穿着物业制服的人。

“我是他朋友!联系不上他!里面可能有情况!” 我急促地说道,同时亮出了自己的“顾问”证件(某些特殊部门挂名的虚衔,有时管用)。

片警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凑近门缝闻了闻,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通过对讲机呼叫支援,并示意物业拿备用钥匙。

门被打开的瞬间,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的恶臭,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饶是我见惯了各种场面,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

客厅的景象,让随后赶到的警察和物业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片狼藉!

鲜血!大量的鲜血!墙壁、地板、天花板…到处都溅射着呈喷射状的、已经半凝固发黑的血迹!家具被掀翻,文件纸张散落一地,上面也沾染着血手印和拖拽的痕迹。

而在客厅中央,用鲜血涂抹着几个歪歪扭扭、充满疯狂和怨毒的大字:

“多管闲事!戾王醒了!下一个就是你!!!”

字迹狰狞,散发着浓烈的恶意,仿佛是用垂死之人的最后力气和恨意书写的!

老赵…不在客厅。

血迹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紧闭着房门的卧室。

支援的刑警很快赶到,封锁了现场。法医和技术人员戴着口罩手套,神情凝重地进入。我作为“第一发现人”和报案者,被带到门外临时询问。

“你和死者什么关系?最后联系是什么时候?” 一个中年刑警目光锐利地盯着我。

“朋友。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他给我发信息,说帮我查点地质方面的事。”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和冰冷,尽量保持平静,“之后电话就关机了。我担心出事,过来看看。”

“地质?查什么?” 刑警追问。

“西山北五环外,卧牛背那片待开发的林地,查微震记录和非官方勘探。” 我没有隐瞒,指向性明确,“他最后的信息说监测到异常低频震动,震源很浅,不像天然地震。”

刑警飞快记录着,眼神更加锐利:“卧牛背林地?那片地…最近不太平。死者有没有提到具体发现了什么?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他没细说。只是说事情很邪门。” 我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得罪人…老赵是搞技术出身的,性格耿直,在文物局工作,接触的多是考古勘探项目,应该没什么私人恩怨。”

这时,卧室的门被法医打开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到里面的景象比客厅更加触目惊心!

老赵的尸体…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

他被以一种极其扭曲、亵渎的姿态,钉在了卧室的墙壁上!不是用钉子,而是用…几根锈迹斑斑、形制古怪的黑色金属长钉,深深贯穿了他的四肢和躯干!那些钉子样式古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泥土和暗红的锈蚀,散发出与“困龙桩”同源的阴冷怨气!

他的胸腔被暴力剖开,内脏被拉扯出来,一部分散落在地,一部分被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双眼被挖去,留下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凝固的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而在他的脚下,用内脏的碎块和鲜血,拼凑出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一个狰狞的、只有上半身的巨大厉鬼形象,獠牙外露,双手做撕扯状!那厉鬼的轮廓,隐约带着古代将军甲胄的样式!

戾王!

这就是“戾王醒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虎口的灰线灼痛得如同烙铁!不是为了老赵的死状,而是为了这赤裸裸的、针对性的警告和虐杀!为了幕后黑手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

“冷静!” 旁边的刑警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剧烈波动,沉声喝道,同时一只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气血压下去,但眼神已经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警官,这手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声音沙哑,指向卧室,“那些钉子…还有那个图案…这涉及到一些…非常规的领域。”

中年刑警眉头紧锁,显然也意识到了案件的诡异和棘手。他挥挥手,示意一个技术人员过来:“拍照,取证,尤其是那些钉子和地上的图案,要最清晰的!还有,立刻查死者的通讯记录、电脑、手机!特别是昨天下午四点后的!”

他转头又看向我:“张先生,你说死者帮你查‘卧牛背’林地的事?那片地现在属于市城投集团,规划是城市绿肺,但据说有开发商在活动…王天豪,你认识吗?”

王天豪!王总!

“认识。” 我毫不避讳,“‘锁龙井’项目的老板,他的工地就在卧牛背林地西南一公里左右。昨天,我才刚帮他处理了他工地上一个…棘手的问题。” 我刻意隐去了“困龙桩”和古墓。

刑警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锁龙井’…王天豪…卧牛背林地…老赵查微震记录…张先生,看来你卷入的事情,不小啊。”

“我只是个解决问题的人。” 我迎着他的目光,“但有人不想让问题被解决,甚至不惜杀人灭口,用这种方式警告所有想靠近真相的人。”

“下一个就是你。” 刑警重复着墙上的血字,语气沉重,“张先生,你需要保护。我们会安排…”

“不需要。” 我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他们的目标是我,警方介入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藏得更深。而且…” 我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有些东西,警察对付不了。这笔血债,必须用‘行内’的规矩来了结!”

刑警看着我,似乎在评估我话语里的分量和危险性。最终,他叹了口气:“张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法律…”

“法律会制裁杀人凶手。” 我打断他,“我会提供你们需要的证据,指向真凶的证据。但在这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那些藏在阴影里、操控这一切的‘东西’…揪出来!否则,死的人会更多!”

我拿出手机,调出昨天在林地拍的照片,尤其是坑底那模糊的黑色石板和坑边新鲜的探洞痕迹:“这些,是我昨天在卧牛背林地中心塌陷坑拍的。那些探洞痕迹很新,手法专业。老赵的死,很可能与他查到的微震记录,以及…有人不想让他继续查下去有关。王天豪,或者他背后的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刑警仔细看着照片,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立刻吩咐手下:“马上联系地质队和文物局,调取卧牛背林地的所有地质和考古备案资料!查王天豪公司及所有关联人员近期动向!重点排查能接触到专业勘探设备的人员!”

他收起手机,严肃地看着我:“张先生,你的信息很重要。我们会全力追查。但你…” 他指了指墙上那狰狞的血字,“务必小心!保持联系!有任何线索,立刻通知我们!”

离开老赵家那栋充满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居民楼,坐进车里,我却没有立刻发动。冰冷的愤怒如同实质,在我胸腔里燃烧。

老赵…一个热心、耿直的老同学,因为帮我查一点“私事”,竟遭此惨绝人寰的虐杀!那墙上的血字,地上的内脏图案,是对我赤裸裸的宣战!

戾王醒了?是用这种方式“醒”的吗?用无辜者的血肉和绝望作为祭品?

不!这绝不是古墓凶煞自行苏醒!这是人为!是那个隐藏在王天豪背后、精通厌胜邪术和奇门遁甲、手段残忍毒辣的“地师会”干的!他们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献祭,既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彻底激活或控制戾王疑冢中的凶物!老赵的死,恐怕只是开始!

“地师会”…墨斗张的警告言犹在耳。这群为了利益和力量不择手段的疯子,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我点开图片,瞳孔骤然收缩!

图片拍摄地点正是卧牛背林地的那个塌陷坑!坑底,昨天还被腐叶覆盖的地方,此刻被粗暴地清理开了一大片!露出了下方那巨大的、布满狰狞饕餮纹和“鬼书”符文的黑色石板!而在石板的中央位置,赫然镶嵌着一个…活物?!

不,不是活物!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现代户外冲锋衣、身形扭曲、满脸惊恐绝望的男人!他的身体被硬生生地、以一种违反人体结构的角度,塞进了石板中央一个预留的、形状怪异的凹槽里!只露出头部和一只拼命向上抓挠的手!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血丝,嘴巴大张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凄厉惨叫!而他的身体…似乎正在被那黑色的石板缓缓地…“吞噬”?!

图片下方,配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戾王座下,岂容窥伺?活葬于此,以儆效尤!张道长,好自为之!”

活葬!用活人来“填”墓门?!这比虐杀老赵更加丧心病狂!这是最恶毒的厌胜邪术之一——“生人桩”!以活人精魂血肉为引,强行激发或镇压墓穴凶煞!

照片里那个被吞噬的人…虽然面容扭曲,但我依稀认出,正是昨天在林地中,那个被我察觉到窥伺、发出“沙沙”声的跟踪者之一!他竟然是“地师会”的人?还是被他们抓来的替死鬼?

无论他是谁,这张图片传递的信息无比清晰:

1.“地师会”已经彻底掌控(或者说,强行开启了)戾王疑冢的入口!

2.他们行事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蝼蚁,虐杀、活葬,只为达成目的!

3.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老赵的死和这活葬的照片,就是战书!

一股冰冷的战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冲散了最后一丝犹豫。书房里师父“十死无生”的批注,此刻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侥幸,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驶向了城市另一端——墨斗张那间堆满古怪物件、散发着木头和机油味道的破旧工作室。

有些仗,注定要打。

有些债,必须血偿!

戾王醒了?

那就看看,是这千年凶煞的爪子利,还是我龙虎山传承的雷法更刚猛!

“地师会”…你们想玩?

我张懋钦,奉陪到底!

墨斗张的工作室隐藏在城市边缘一片待拆迁的旧厂房区深处。推开那扇锈迹斑斑、沾满油污的铁皮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陈年木屑的腐朽味、刺鼻的化学溶剂味、浓重的机油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硫磺和骨粉的奇异焦糊味。昏暗的灯光下,到处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木料、金属构件、半成品的工具以及蒙着厚厚灰尘的古怪机械残骸,活像一个被遗忘的蒸汽朋克博物馆。

墨斗张正佝偻着背,蹲在一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砂轮机前打磨着什么,飞溅的火星照亮了他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和专注的脸。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沙哑的声音在机器的噪音中依然清晰:

“就知道你会来。带着一身血腥味和死气。”

我反手关上沉重的铁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工作室里混杂的气味和昏暗的光线,反而让我因老赵惨死和活葬照片而沸腾的杀意稍稍沉淀,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们杀了老赵。” 我走到他旁边,声音低沉得像冰,“虐杀。还发了张照片给我,在卧牛背坑底,用活人填了墓门!‘地师会’干的!”

砂轮机的噪音戛然而止。墨斗张缓缓直起身,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里捏着一块刚磨出锋利棱角的、非金非铁的黑色金属片。他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活葬生人桩…填戾王墓门?”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肌肉抽搐着,刻骨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交织,“这帮疯子!他们不是想挖坟掘宝,他们是想把里面的东西彻底放出来,或者…变成他们手里的刀!”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盯着他,“戾王疑冢里,除了‘困龙局’,还有什么?”

墨斗张沉默片刻,走到一个被油布盖着的巨大工作台前,猛地掀开油布。下面并非工具,而是一个巨大的、用阴沉木雕刻的微缩地形沙盘!沙盘中央,正是西山余脉与古河道交汇的“潜龙吐水”格局,卧牛背塌陷坑的位置被一颗染成暗红色的石子标记,而“锁龙井”项目的位置则插着一根尖锐的黑色金属钉(象征挪移的困龙桩)。

沙盘上,还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复杂的、层层叠叠的几何图案,如同一个立体的迷宫,将塌陷坑重重包围——正是奇门遁甲中的“困龙局”简化推演!

“戾王,史书无名,野史杂谈里倒有些支离破碎的记载。” 墨斗张用手指着塌陷坑的位置,声音凝重,“汉末乱世,一个因残暴被废黜的宗室子弟,封号‘戾’。传闻他痴迷方术,尤其精于厌胜和奇门遁甲,性格乖戾多疑。被废后,他倾尽家财,秘密修建疑冢,据说请动了当时最神秘的‘鬼谷地师’一脉传人主持布局。墓成之日,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奴隶…甚至他自己的几个心腹术士,都被他亲手用最恶毒的厌胜术封入了墓中,成了守墓的‘活俑’和阵眼的一部分!”

“活俑?” 我心头一凛。

“对!活人封入特定位置,配合奇门阵局和厌胜镇物,以生魂怨气为引,以血肉为基,形成千年不散的‘地缚凶煞’!戾王自己,则用秘法将自己转化为某种不生不死的‘尸解’状态,沉睡在主墓室,意图借地脉阴煞之力,有朝一日‘破土重生’!” 墨斗张指着沙盘上塌陷坑周围那些墨线交织最密集的节点,“这些位置,很可能就是当年封入‘活俑’的关键阵眼!‘困龙局’困住的不仅是闯入者,更是这些凶煞和戾王本身!一旦阵眼被破坏或强行开启…”

“里面的东西就会彻底失控,或者被唤醒。” 我接道,“‘地师会’挪走‘困龙桩’,破坏了外围阵脚平衡;虐杀老赵和活葬生人桩,是以极端血腥的方式献祭,用新的怨气和生魂强行冲击、扭曲甚至控制原有的‘困龙局’,试图唤醒或掌控戾王和那些‘活俑’凶煞!”

“八九不离十!” 墨斗张重重一拍沙盘边缘,震得石子乱跳,“这帮孽障,玩火自焚!戾王那种级别的凶物,加上被折磨了千年的‘活俑’凶煞,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搞不好就是放出笼的噬人猛虎,第一个反噬的就是他们自己!但他们显然已经疯了,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必须下去!” 我斩钉截铁,“在他们彻底完成仪式、放出那东西或者被反噬之前,找到主墓室!要么彻底封死戾王,要么…毁了它!那些‘活俑’凶煞,也必须超度或镇压!”

墨斗张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种属于老匠人的、见惯生死的平静和一丝狂热。“下去?十死无生的地界,你师父都不敢轻碰。就凭咱俩?”

“就凭咱俩。” 我直视着他,“你懂厌胜,能破局;我懂符箓雷法,能诛邪。更重要的是,我们没退路。‘地师会’已经宣战,戾王若真出来,这城西百万人,都得遭殃!这因果,你敢不担?”

墨斗张沉默良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一股子狠厉:“他娘的!老子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倒要看看这千年凶冢和那群疯子,能奈我何?!这活儿,接了!不过,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转身走向工作室最深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用厚钢板焊成的保险柜。他掏出几把造型奇特的钥匙,又对着锁孔一阵复杂的拨弄,沉重的柜门才“咔哒”一声打开。

一股更加阴冷、混杂着金属和古老木料的气息涌了出来。保险柜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墨斗张小心翼翼地捧出第一件,解开油布。那是一把通体漆黑、非金非木的短柄手斧。斧刃弧度诡异,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斧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细如蚊蚋的鲁班秘符。

“破煞斧。雷击阴沉木心,掺了天外陨铁,用老辈传下的‘阴火’锻打了三年。专破各种阴邪煞气、厌胜结界。那些‘活俑’的怨气屏障,靠它了。” 他珍重地将斧子递给我,入手极沉,冰冷刺骨,却隐隐有雷霆之力在内部奔涌。

第二件,是一面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青铜古镜。镜面模糊不清,布满铜绿,背面则浮雕着一只造型狰狞、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物,怪物周围环绕着奇异的星辰图案。

“窥阴鉴。传说是鲁班老祖观星定穴、窥探地脉阴气的宝物,真假不知。但用它配合奇门盘,能看破一些简单的障眼法和阴气流动。墓里鬼打墙,用得着。” 墨斗张摩挲着镜背的怪物浮雕,眼神复杂。

第三件,是一捆暗红色、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细绳。仔细看,那绳子竟像是用某种生物的筋混合着头发编织而成,表面浸透了暗红色的物质。

“缚龙筋。百年老坟里挖出来的黑蛟筋,混了七种凶煞之地生长的毒草汁液,还有…我老婆的头发。” 墨斗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死在那群玩厌胜的畜生手里…这绳子,沾过我的血,也沾过仇人的血。韧性奇绝,能捆住有形无形之物。戾王要是真能动弹,这玩意儿,能缠它一缠!”

最后,他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七枚乌黑发亮、刻着不同兽首的棺材钉。

“镇尸钉。棺材铺老刘头压箱底的东西,用百年槐木在养尸地阴养了七七四十九天。对付会动的尸体,比你的桃木剑管用。”

他将这些压箱底的宝贝一件件交给我,动作郑重得如同托付性命。“家伙事儿齐了。但光有这些还不够,下墓如闯鬼门关,得做万全准备。”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墨斗张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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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符: 我在工作室相对干净的一角铺开黄表纸,研磨辰砂,凝神静气,摒弃一切杂念,开始绘制此行的核心符箓——“五雷破煞符”(引天雷正气)、“六丁六甲护身符”(召唤神将护持)、“金光避秽符”(隔绝阴煞侵蚀)、“安土地定坤符”(稳固自身气场,抵抗奇门幻阵)…每一笔都倾注心神,引动体内不多的真炁,符成之时,隐有微光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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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药: 墨斗张则翻箱倒柜,拿出各种瓶瓶罐罐。有研磨成粉的雄黄、朱砂、赤硝(驱虫避蛇,克制阴毒);有气味刺鼻的“醒神膏”(涂抹太阳穴,提神醒脑,抵抗幻术);有颜色诡异的“解毒散”(针对可能存在的尸毒、瘴气);还有一小瓶粘稠如血的“续命胶”(以秘法熬制,能暂时吊住重伤者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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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演奇门: 我们反复研究沙盘上的“困龙局”推演图。墨斗张结合鲁班门对建筑结构和机关的独到理解,我则运用山术风水和奇门遁甲知识,试图找出大阵可能的生门、阵眼薄弱点以及“活俑”凶煞最可能盘踞的位置。每一次推演都伴随着激烈的争论和灵光一现的假设。最终,我们勉强圈定了三条可能通往主墓室的路径,以及几个必须避开的绝杀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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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交换: 墨斗张将他所知关于“地师会”的零星信息悉数告知: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成员不多,但都是精通风水堪舆、奇门遁甲乃至邪术的高手,行事狠辣,唯利是图,尤其擅长利用古墓凶局和厌胜术害人谋财。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古代强大术士或王侯的墓葬,目的不明。领头者身份神秘,只知道绰号“地藏”,据说手段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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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临。工作室里只剩下绘制符箓的沙沙声、研磨药粉的窸窣声,以及两人低沉而急促的讨论声。空气中弥漫着朱砂、药粉和紧张压抑的气息。

就在我将最后一道“五雷破煞符”收好时,一直摆在沙盘旁边的那截被血墨封印的“困龙桩”铅盒,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嗡——!”

铅盒发出沉闷的低鸣,捆扎的浸油朱砂麻绳瞬间绷紧,表面刻画的鲁班秘符闪烁起暗红色的微光!一股比之前强横十倍的阴冷怨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盒中爆发出来!

“不好!封不住了!” 墨斗张脸色剧变,“墓里的东西…在强行召唤它!或者…‘地师会’那帮畜生,在启动最后的仪式了!”

几乎同时!

工作室角落里,墨斗张供奉在鲁班祖师像前的一个小小青铜龟驮碑摆件,那龟口中含着的石珠,“啪”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一股淡淡的、带着硫磺味的黑烟从龟口中袅袅升起!

“龟吐煞烟,大凶之兆!” 墨斗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戾王疑冢…开了!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桌上的老式收音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自动跳到了一个没有任何电台信号的频段。在那片沙沙的噪音背景中,一个极其微弱、扭曲、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声,时断时续地传了出来,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饥饿!

我和墨斗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决死的疯狂。

时间到了。

“走!” 我抓起破煞斧和装满符箓药剂的背包,低吼一声。

墨斗张将窥阴鉴挂在脖子上,缚龙筋缠在腰间,镇尸钉塞进怀里,最后看了一眼鲁班祖师的塑像,猛地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乌黑发亮、顶端镶嵌着锋利金属矛尖的“探陵拐”。

“祖师爷在上,不肖弟子…今日要闯一趟鬼门关了!”

两人推开沉重的铁门,一头扎进了2025年京城冰冷、肃杀、仿佛被无形阴影笼罩的沉沉夜色之中。目标——西山卧牛背,戾王疑冢!

2025年京城的冬夜,寒风如刀。西山卧牛背林地的塌陷坑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腐叶和灌木被粗暴清理,露出巨大的黑色石板,中央凹槽只余干涸血迹——活葬者已被彻底吞噬。一道狭窄缝隙被撬开,阴寒、怨毒的腐朽气息汹涌而出。

墨斗张蹲在坑口,脖子上挂着的“窥阴鉴”镜面幽绿微光闪烁,镜背怪物浮雕贪婪低语。“盖子彻底掀开了!”他声音凝重。

我站在他身后,紧握“破煞斧”,冰冷的雷霆之力勉强驱散蚀骨阴寒。虎口灰线灼痛如烙铁。手中罗盘磁针疯狂旋转——此地阴煞蔽天,已成“绝阴煞眼”,寻常罗盘已废!

奇门推演(简化):

立足点(坑口): 凶煞汇聚,大凶死地!不可停留!

入口缝隙: 虽非吉门,却是当前唯一通路,可暂避死地凶气。

入内方向: 初步推算,西北(生门)或正西(休门)方位可能存在生路,需入内后确认。

“坑口是死地,不能待!缝隙是唯一活路!进去后找西北或正西方向走!” 我快速告知结论。

“走!” 墨斗张低喝,探陵拐在前,率先侧身挤入缝隙。我紧随其后。

初入墓道:

狭窄、倾斜的甬道向下延伸。石壁冰冷,布满原始凿痕和干涸黑污(古时血痕)。空气污浊,尸腐味浓烈。手电光下,前方幽深曲折。

墨斗张掏出古朴的鲁班尺,平贴石壁,闭目凝神。尺上代表“病”、“劫”、“害”的凶煞刻度透出刺骨阴寒,而“官”、“吉”位则有一丝微弱温润感。

“甬道走向西南-东北(坤艮向),凶煞气重!” 他睁眼,精光闪烁,“但…东北深处和头顶石顶,似有一线微弱吉气牵引?怪事!” (鲁班尺感应气机吉凶)

甬道决策:

东北方向: 奇门显示为“死门”绝地,大凶!但墨斗张的尺子却感应到微弱吉气指向此处,矛盾!推演显示此路凶中可能藏有“一线伪机”(或为必经险路,需极度警惕)。

上方石顶: 奇门显示有“九天”吉神呼应,或有生路暗藏(如通风口、暗门)。

结论: 东北方向险恶但可能必须走,需万分小心,同时留意头顶有无出路!

“东北是死路,但你的尺子说那里有古怪生机,可能是必经之路!头顶可能有生路!步步为营,防着点!” 我传达核心判断。

“明白!死路也得闯,头顶脚下都留神!” 墨斗张点头,探陵拐灵蛇般点探地面石壁。

两人小心翼翼向东北深处移动。甬道越发陡峭阴森。两侧石壁开始出现狞厉壁画残片:扭曲人形、巨大锁链、燃烧火焰…描绘着工匠被活埋的惨状!怨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咔嚓!” 墨斗张探陵拐点中一块石板,石板下陷!

“机关!” 他疾退!

“咻!咻!咻!” 毒弩乌光从壁顶暗孔激射!

“金光护体!” 我引动“六丁六甲护身符”,淡金光幕瞬间展开!

“叮当!” 毒弩撞上光幕,纷纷折断!光幕剧烈闪烁,灵力飞速消耗!

机关触发,甬道深处传来“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仿佛沉重石门移动…又像骨骼摩擦!

“看门狗来了!” 墨斗张探陵拐指向黑暗。

手电光尽头,几个僵硬扭曲的身影蹒跚走出!身披破碎古甲,皮肤青黑干瘪,眼窝空洞,唯有两点惨绿磷火跳动!锈蚀的青铜戈矛拖地刮擦,浓烈尸臭与怨毒死气扑面而来!

活俑凶煞! 被活埋殉葬、怨气千年不散的工匠所化!

磷火骤然大盛!无声的怨毒咆哮冲击灵魂!它们拖着戈矛,以僵硬身躯不符的迅捷,猛扑而来!

“懋钦!斧子开路!我断后!冲!” 墨斗张怒吼,探陵拐化作乌光砸向首当其冲的石俑!腰间“缚龙筋”如活物般滑落蓄势!

战斗,在踏入戾王疑冢的甬道中,猝然爆发!

“吼——!”

无声的怨毒咆哮在灵魂层面炸响!三个身披破碎古甲、眼窝燃着惨绿磷火的活俑凶煞,如同挣脱地狱锁链的恶鬼,拖着锈蚀的青铜戈矛,以僵硬身躯爆发出骇人的速度,猛扑而来!浓烈的尸臭和千年怨气化作实质的冲击,几乎让人窒息!

“杀!” 墨斗张须发皆张,佝偻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手中的乌黑“探陵拐”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化作一道乌光,精准狠辣地砸向冲在最前面的石俑头颅!这一拐蕴含着他鲁班门独特的发力技巧和破邪的意志,足以开碑裂石!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探陵拐结结实实砸在石俑头顶!火星四溅!那石俑头颅猛地一歪,覆盖其上的锈蚀青铜片应声碎裂飞溅!但!那干瘪青黑的头颅竟只是凹陷下去一块,并未爆开!眼窝中的磷火剧烈摇曳,发出更加暴戾的嘶鸣!它手中的青铜戈矛带着千钧之力,顺势横扫墨斗张腰腹!

墨斗张瞳孔一缩!这鬼东西比预想的还硬!他拧身急退,探陵拐在身前舞成一团棍影!

“噗嗤!”

另一柄从侧面刺来的戈矛,矛尖带着幽蓝的锈毒,几乎贴着墨斗张的肋下划过,将他破旧的工装夹克撕开一道口子!险之又险!

与此同时,我动了!

体内不多的真炁疯狂涌入右手的“破煞斧”!斧身上密密麻麻的鲁班秘符瞬间亮起暗红色的微光,一股刚猛暴烈、蕴含天雷正气的力量在斧刃上凝聚!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

我舌绽春雷,脚踏禹步(简化版),身形如电,避开正面刺来的戈矛,破煞斧带着撕裂阴风的厉啸,狠狠劈向左侧石俑持矛的手臂关节!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斧刃上暗红光芒爆闪!那石俑干枯坚韧如精铁的手臂,竟被硬生生劈断!锈蚀的青铜矛和半截小臂一起飞了出去!

“嗷——!” 断臂石俑发出无声的惨嚎(灵魂层面),眼窝磷火疯狂跳动,仅剩的左手带着浓烈的死气,如鬼爪般向我面门抓来!

我早有预料,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矮身侧滑,破煞斧顺势回旋,带着雷霆余威,横扫石俑下盘!

“砰!” 斧柄重重砸在石俑膝盖侧后方!蕴含的破煞之力透体而入!那石俑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

“老张!绳子!” 我厉喝一声。

“来了!” 墨斗张心领神会!他险险避开又一记横扫,腰间那暗红色的“缚龙筋”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激射而出!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缠绕在断臂跪地的石俑脖颈和仅剩的手臂上!

“收!” 墨斗张低吼,双手猛拽!缚龙筋骤然收紧,深深勒入石俑青黑的皮肉,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那石俑疯狂挣扎,但蕴含了墨斗张血仇意志和秘法淬炼的缚龙筋坚韧无比,其上附着的怨毒煞气反而被绳子本身的凶戾之气压制!

“给我定!” 墨斗张双臂肌肉虬结,死死拉住绳子,将断臂石俑暂时禁锢在原地!

压力骤减!但危机并未解除!正面和右侧的两个石俑凶煞依旧凶猛!尤其是那个被墨斗张砸凹头颅的石俑,似乎被彻底激怒,动作更加狂暴!它舍弃了笨重的戈矛,直接张开干枯的、指甲漆黑如钩的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扑向墨斗张后背!另一个石俑则挺矛直刺我的胸口!

狭窄的甬道内,闪避空间极其有限!

“金光护体,邪祟退散!” 我再次引动一张“六丁六甲护身符”!淡金光幕瞬间展开,堪堪挡住刺向胸口的毒矛!

“叮!” 矛尖刺在光幕上,光幕剧烈闪烁,光芒迅速黯淡!符箓灵力即将耗尽!

而墨斗张背后,那鬼爪已近在咫尺!他正全力禁锢断臂石俑,根本无法回防!

千钧一发!

我眼中厉色一闪,左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枚特制的“五帝破煞钱”(百年桃木芯刻破煞符,浸泡黑狗血、朱砂、雄黄),屈指一弹!

“咻!”

铜钱化作一道暗红流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那偷袭墨斗张的石俑眉心!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冰块!石俑眉心瞬间冒起一股浓烈的黑烟!它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眼窝中的磷火都黯淡了几分!鬼爪上的力道也泄了大半!

虽然未能重创,但这瞬间的迟滞,救了墨斗张一命!

“谢了!” 墨斗张头也不回,趁此机会,猛地将手中探陵拐的金属矛尖,狠狠扎进被缚龙筋暂时禁锢的断臂石俑空洞的眼窝!矛尖上似乎涂抹了某种克制尸煞的秘药,深入颅腔!

“噗嗤!” 伴随着一声闷响和骨骼碎裂声,那断臂石俑浑身剧烈抽搐,眼窝磷火骤然熄灭,挣扎的力量瞬间消失,如同一滩真正的烂泥般瘫软下去。

解决一个!

压力稍减,但剩下的两个凶煞更加疯狂!尤其是眉心中了破煞钱的石俑,虽然受创,但怨毒更盛,完全舍弃防御,以同归于尽的架势再次扑来!

“不能缠斗!冲过去!” 我大吼,手中破煞斧再次亮起暗红雷光,主动迎向正面扑来的石俑!斧刃劈、砍、撩、扫,每一击都带着破邪的雷霆之力,逼得那石俑连连后退,青黑的身躯上不断增添深可见骨的焦黑斧痕!

墨斗张则挥舞探陵拐,棍影如山,死死缠住眉心中招、陷入狂暴的石俑。探陵拐乌黑的棍身似乎对阴煞有特殊的克制,每次击中,都让石俑身上的死气削弱一分。

两人且战且退,沿着陡峭的甬道向东北方向艰难推进。甬道内回荡着金铁交鸣、骨骼碎裂、以及凶煞无声的咆哮!符箓的灵光、破煞斧的雷芒、缚龙筋的暗红、探陵拐的乌影交织闪烁,在昏暗中构成一幅惨烈而诡异的搏杀画卷。

终于,在又付出两张护身符破碎、墨斗张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伤口的代价后,我们硬生生将两个石俑凶煞逼退数米,前方甬道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拐角!

“走!” 我抓住墨斗张,两人猛地发力,冲过拐角!

眼前豁然开朗!

不再是狭窄的甬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呈八角形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朴、布满奇异符文的黑色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穹顶模糊的壁画。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八角形石室的墙壁、穹顶,甚至部分地面,竟然都镶嵌着无数面大小不一、打磨光滑的青铜古镜!镜面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手电光,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个光怪陆离、重重叠叠的碎片!人影在其中扭曲、拉长、变形,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镜中窥伺!

“镜宫?!” 墨斗张倒吸一口凉气,捂住手臂伤口,脸色发白,“奇门遁甲里的‘景门’幻阵!小心!这些镜子能惑人心神,里面可能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我们踏入石室的瞬间,身后甬道拐角处,那两个紧追不舍的石俑凶煞,竟然停住了脚步!它们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石室,惨绿的磷火剧烈跳动,似乎对这布满镜子的石室充满了…忌惮?甚至…恐惧?

它们没有追进来,只是在拐角处徘徊,发出低沉的无形嘶吼,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暂时安全了?但这诡异的镜宫,恐怕比外面的石俑凶煞更加凶险!

我和墨斗张背靠背,警惕地环视这光怪陆离的镜室。手中破煞斧和探陵拐上的光芒,在无数面铜镜中折射出千万道跳动的光影,更添几分诡谲。

“看那石台!” 墨斗张低声道,指向石室中央。

只见那黑色石台的镜面表面,不知何时,竟然缓缓浮现出一行行扭曲、古老的篆文!那文字如同用鲜血书写,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更诡异的是,当我们凝神去看那些文字时,一个冰冷、威严、充满无尽怨毒和蛊惑力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们脑海中响起:

“擅闯王寝…罪该万死…献尔魂魄…可得永生…”

戾王?!

“嗡——!”

当最后一枚“破煞钱”狠狠钉入镜面石台中央的血色符文核心时,整个镜宫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震荡起来!无数面青铜古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镜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哗啦——!”

碎裂声如同暴雨倾盆!亿万片破碎的镜片如同锋利的冰雹,从四面八方激射而下!每一片碎片中都倒映着懋钦或墨斗张扭曲痛苦的脸,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也一同切割粉碎!

“趴下!” 我狂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真炁,将两张早已准备好的“金光避秽符”拍在自己和墨斗张背上!两道微弱的金光勉强撑起一层薄如蝉翼的护罩!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镜片撞击在金光护罩上!护罩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布满裂痕!无数碎片穿透薄弱处,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怨念,狠狠扎入我们的后背、手臂!

剧痛!冰冷!仿佛有无数怨毒的低语顺着伤口钻入骨髓!

墨斗张闷哼一声,本就受伤的手臂再添新创,鲜血瞬间染红衣襟。我后背更是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痛彻心扉,眼前阵阵发黑。

金光护罩终于破碎!但镜片暴雨也接近尾声!

“冲!生门在左前!”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一把拽起几乎脱力的墨斗张,凭着对奇门生门方位的最后感应,朝着石台左前方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壁猛冲过去!

“砰!”

就在我们撞上石壁的刹那,那看似坚硬的石壁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将我们猛地扯了进去!

天旋地转!

身后是镜片彻底崩毁、空间塌陷的恐怖轰鸣!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与失重感!

“噗通!噗通!”

两人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尸腐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硫磺混合着腐烂内脏的焦糊恶臭,如同实质般灌入口鼻,几乎让人窒息。

“咳咳…咳咳…” 墨斗张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脸色惨白如纸,手臂和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气息微弱。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力不从心。

“老张!” 我急忙摸出墨斗张之前给的“续命胶”,不顾自己后背的剧痛,撬开他的嘴,将那粘稠如血的胶质强行灌了进去。

一股带着辛辣和苦涩的暖流涌入墨斗张体内,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眼神依旧涣散,显然伤势极重,短时间内失去了战斗力。

“撑住!” 我低声道,快速扫视四周,同时将最后一张“金光避秽符”拍在自己身上,暂时压制后背伤口渗入的阴寒怨气。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穹顶高悬,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脚下是冰冷的黑色岩石地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中翻滚着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岩浆又似血池的液体,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和刺鼻的硫磺恶臭!——这是九幽阴煞地脉的具象化!

空间的中心,是一座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巨大祭坛!祭坛的基座,赫然是无数扭曲纠缠、痛苦哀嚎的人形骸骨!祭坛顶端,悬浮着一具巨大的、覆盖着狰狞黑色鳞甲的古尸!古尸干瘪枯槁,如同风干的腊肉,但胸口位置,却有一颗拳头大小、如同黑色水晶般的心脏在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动整个空间的地脉煞气翻涌,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戾王尸身!他并未彻底苏醒,但那颗“尸解之心”已然激活!

祭坛下方,呈北斗七星状,摆放着七盏人头骨制成的“魂灯”!幽绿色的火焰在人头骨的眼窝、口鼻中跳跃燃烧,散发出令人灵魂悸动的阴冷光芒!每一盏魂灯旁边,都盘膝坐着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身影,正是“地师会”的成员!他们双手结着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诡异,如同来自地狱的合诵。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巨大空间的边缘阴影处,密密麻麻站立着数十个沉默的“活俑凶煞”!它们如同最忠诚的卫兵,眼窝中惨绿的磷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散发着无尽的怨毒和死寂。而在戾王尸身正下方的血池边缘,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身披厚重黑色斗篷、脸上覆盖着青铜鬼面具的身影,正高举着一柄造型扭曲、如同脊椎骨打磨而成的惨白骨杖!

“地藏”! “地师会”的首领!

此刻,骨杖顶端镶嵌的一颗浑浊眼球状的宝石,正散发着妖异的红光,与祭坛上戾王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遥相呼应!

“…以魂为引,以血为桥…九幽煞起,戾王归巢…万灵俯首,唯我号令…” 地藏的声音通过骨杖放大,如同滚滚魔音,回荡在巨大的地下空间,充满了狂热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随着他的咒语,七盏“魂灯”的幽绿火焰猛地蹿高!盘坐的七名地师会成员身体剧烈颤抖,七道颜色各异、充满痛苦与怨念的魂魄虚影被强行从他们头顶抽出,惨叫着被吸入魂灯之中!魂灯火焰瞬间由幽绿转为刺目的惨白!

“生魂炼灯?!” 我瞳孔骤缩!这邪术竟是以施术者自身部分魂魄为燃料,强行催动魂灯,增幅威力!这群疯子,对自己都如此狠毒!

吸收了七道生魂的魂灯,惨白的火焰猛地投射出七道凝练的光柱,精准地照射在悬浮的戾王尸身之上!尤其是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

“咚!咚!咚!”

心脏搏动的声音骤然放大!如同重锤擂鼓!覆盖戾王尸身的黑色鳞甲缝隙中,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血!一股比之前强横百倍、充满了暴戾、贪婪、毁灭与无尽怨毒的恐怖威压,如同海啸般从祭坛中心轰然爆发,席卷整个地下空间!

“吼——!!!”

这一次,不再是灵魂层面的无声咆哮!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的恐怖嘶吼,真真切切地从戾王那干瘪的口中发出!他那紧闭了千年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即将睁开!

“成了!就要成了!” 地藏高举骨杖,声音因狂喜而扭曲,“戾王!醒来!成为本座手中最锋利的刀吧!这方天地,将由吾等主宰!”

空间边缘那些沉默的“活俑凶煞”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如同在恭迎它们真正的主人苏醒!

恐怖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来,我后背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道袍。墨斗张在“续命胶”的作用下勉强维持清醒,但眼中已满是绝望。

完了吗?千年的凶煞即将彻底苏醒,落入一群疯子手中?

不!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祭坛下方,那翻滚的九幽血池边缘!那里,除了狂热的地藏,还散落着几样东西——几件被随意丢弃的、沾满泥土的现代户外装备背包,还有…半截被某种巨力撕扯下来的、染血的冲锋衣袖管!

那是…被“活葬”在墓门外那个人的遗物!背包口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些勘探工具和…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不起眼的圆柱形金属物体!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计划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老张!” 我压低声音,语速快如子弹,“看到血池边那个红色背包了吗?里面有个东西,看形状…是地质队用的高爆微型震源弹!威力不大,但近距离引爆足以摧毁精密仪器或…干扰脆弱的能量平衡!”

墨斗张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想…引爆它?炸了那个骨杖或者…戾王的心脏?可怎么过去?那些鬼东西…”

“我去!” 我斩钉截铁,眼中是玉石俱焚的疯狂,“你还有‘镇尸钉’吗?全部给我!还有‘醒神膏’,涂我太阳穴!帮我吸引一下注意力,哪怕一秒!”

墨斗张看着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决绝。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三枚乌黑发亮的“镇尸钉”,又摸出那盒气味刺鼻的“醒神膏”,狠狠挖了一大块,胡乱抹在我两侧太阳穴上!

辛辣冰凉的气息直冲脑海,瞬间驱散了部分眩晕和恐惧,精神被强行刺激到亢奋状态!

“拿着这个!” 墨斗张又塞给我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小木盒,入手沉重,“老刘头棺材铺的‘阴雷子’,里面封着百年坟头煞气混合火药,贴肉炸开,能污法器、伤阴魂!小心用!”

我接过,塞进怀里。三枚镇尸钉紧紧扣在左手掌心。

“保重!别死了!” 墨斗张低吼一声,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根乌黑的探陵拐,朝着离我们最近的一盏“魂灯”方向,用尽毕生功力狠狠掷了出去!

“呜——!” 探陵拐化作一道乌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魂灯!

“大胆!” 地藏的怒吼瞬间响起!他显然没料到重伤的墨斗张还有余力反击!骨杖红光一闪,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挡在魂灯前方!

“铛!” 探陵拐撞在屏障上,火星四溅,被弹飞出去!

但这瞬间的干扰,已足够!

就在所有“地师会”成员和地藏的注意力被探陵拐吸引的刹那!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神行无影,缩地成寸!” 我心中默念神行法咒,压榨出经脉中最后一丝真炁,结合“醒神膏”的强效刺激,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冰冷的地面,朝着血池边缘那个红色背包,亡命飞扑!

快!再快一点!

后背的伤口在疾驰中崩裂,鲜血飚飞!浓烈的血腥味在空间中弥漫!

“拦住他!” 地藏惊怒交加的咆哮如同炸雷!

距离血池边缘最近的两个“活俑凶煞”猛地转身,空洞的眼窝锁定了疾驰中的我!惨绿磷火瞬间暴涨!它们手中的锈蚀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左一右,朝着我的头颅和腰腹,狠狠劈落!

死亡阴影,笼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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